“接我们的人要来岛上做设备维护,得做些准备,会迟一点过来,”白诚摆弄了会儿手机对梁珺说:“你先休息,到时我叫你。”
梁珺精神恹恹的,没说话,靠着墙边坐着,慢慢阖上眼。
脑子里这会儿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韩立,一会儿是梁叶那些话,过了一阵又想到柳玉言。
现在回头看,柳玉言对自己最后的下场似乎是有所预见的,刚生出梁叶不久,曾将梁珺叫到自己身边,一再叮嘱要她照顾好妹妹。
那时梁珺听过梁逸生和柳玉言的争吵,对这个即将在梁家降临的小生命也心存疑虑,鼓起勇气问柳玉言,“可是妈妈,你还生着病,妹妹会健康吗?”
梁逸生之前和柳玉言的原话是“你想生出个怪物吗”,梁珺已经尽可能问的含蓄。
柳玉言神色有片刻凝滞,但最后她偏过脸看婴儿床里的沉睡的梁叶,她说:“梁珺,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无论别人怎么看妹妹,你都不能不要她,她是我的孩子,是我生命的延续,你懂吗?她身体里流着我和你爸爸的血,她就是我们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爸爸不在了,那她就是你唯一的家人,是我们在这个世上留给你的陪伴。”
柳玉言死后,带着梁叶的梁珺其实过的很坎坷。
她是个普通人,有自己的私心,不是没有过觉得麻烦的时候,梁叶的身体长不大,怕被别人发现,她们总在不断换地方住,也因为这个原因,姐妹俩这么多年过去竟没什么朋友,活的到底不像是普通人。
她们没法好好上学,生活只靠梁珺打散工赚钱——梁叶这样的出去就会被当成童工,梁珺有时也崩溃,最辛苦的时候做三份兼职,自己在单位的库房偷偷哭过,想过要不要干脆丢下梁叶不要管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她有时也觉得梁叶像个怪物。
顶着一张十二岁的脸,说话和行事方式却越来越成熟老练,夜里做梦梦到的都是灾难,死人……她一度不敢碰梁叶,就怕又看到什么乱七八糟的情景。
随着年龄渐长,梁叶偶尔也会有些异常,起初她最怕梁叶也变得跟柳玉言一样,但并没有,梁叶的异常除却预知梦以外,主要的症状类似于人格分裂,有时说些奇怪的话,行为举止都不像是平时那个小丫头。
最累时梁珺想着,存点钱给梁叶,然后就干脆走吧,过自己的正常生活去,她只是个普通人而已,然后那天回家,梁叶只做了一个人的饭,小小的姑娘将饭放在她面前,神色有些迟疑地和她坦白,“姐,对不起,其实我可以不用吃饭的,你不用这么累做这么多工作。”
梁珺当时就懵了。
梁叶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小孩,“我不会饿,也不会渴,感觉不到冷热,其实也不用呼吸,我身体的温度,是可以自己掌控的……”
梁叶说的有些艰难,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我之前之所以吃东西,冬天穿厚衣服这些……主要是,”她顿了顿,“我怕别人觉得我不正常,也怕你……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情况还拿我当人的人,我不想你知道这些,我怕你也觉得我是怪物。”
饭桌上好半天没人说话。
梁珺心里五味杂陈,似乎是生气,但又有些别的东西掺杂在里面,她分不清,柳玉言的话好像又回响在耳边。
梁叶咬着嘴唇抬眸看她,带着一点怯,“你不要生气,以后我就都不吃饭了,天冷天热我也都不用买新衣服的,我很省钱的。”
——这就是梁叶这个人的矛盾之处。
梁叶大多数时候看起来真的就是很普通的小女孩,而当她这样的时候,她身上似乎总带着些说不清的胆怯和自卑,如果不论及那些超能力,她作为一个小姑娘,这世界对她确实是有些残忍的。
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梁珺就容易心软。
后来梁叶确实让她减轻了负担,梁叶不吃东西了,衣服的需求量也非常少,梁叶喜欢裙子,梁珺每年在她生日的时候就给她买裙子,梁叶都会很开心,一条裙子可以穿很久,但到了冬天梁珺还是会叫她穿上厚衣服,不想她大冬天的穿着个清亮的裙子引人注目。
她想,算了,梁叶也就是个小姑娘,她还是依照柳玉言的话,照顾好梁叶吧。毕竟她也没有家人,这么多年和梁叶一起过来,也不可能完全没感情,她是真的当梁叶是自己的妹妹。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许姐妹俩还是会那样颠沛流离地继续生活下去,相依为命,但一年半以前,有个意外因素闯入了她们的生活,梁珺做了个错误的决定,直到现在她都在后悔,也是因此,她对梁叶的感觉中掺杂着一丝内疚。
如果不是她当时选错了,或许现在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梁叶不会变成这样一个随意从手里长出蔓藤的怪物,满世界地寻找这些契子,而她也不会满世界地追着梁叶的脚步。
当然,她也就不会认识韩立……
因为受了伤,梁珺状态不好,加上心情消沉,接下来大半天空旷的灯塔里静寂的仿佛没人在一般,白诚本来话少,她一安静,整个环境气压都很低,这一静就静到了晚上。
……
灯塔不比疗养院和值班楼,底层只有水泥地,夜里湿气很重,梁珺坐不住,站起身难受地来回走动几圈,有人敲了门。
白诚起身靠近门边,门是从里面锁着的,他拧眉听着外面动静,有个男声透过门板传过来,“白特助,我是付先生派过来接你和梁小姐回去的。”
白诚和对方隔着门板来回说了几句话,确认过身份,才打开门锁。
几乎同时一时间,门板被人从外面重重踹了一脚,“砰”的一声,白诚猝不及防,被门板重重撞到,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梁珺立刻就摸出只余两发子弹的手枪对准门口。
这个距离这个地形退无可退,她眼睁睁看着门口先被推进来个人倒在地上。
那人身上还穿着某个佣兵团的制服,被绳子捆的很紧实,在地上挣扎,紧跟着又进来个人,也是佣兵的制服,推人的手还没收回去,梁珺的视线从那皮手套挪到对方的脸上,她举着枪的手没有松懈地对准他。
韩立抬眼看她,只是一眼,又将地上那人给提起来了,并往她的方向挪了下,看着已经掏出枪的白诚,“一个换一个,我要带梁珺走。”
白诚拧眉,视线落在被挟持的佣兵身上,那人举着手,“白特助,你救救我啊!我也是刚刚被人偷袭才……”
白诚几乎没犹豫,直接扣动扳机。
枪响的瞬间,韩立将人质往前一把推过去,然后快速地靠近梁珺将她拉到了怀里。
他的速度太快,这变故来的突然,梁珺一时间忘了自己还能开枪,居然就这样被他拉了过去,伤口撞到,她咬牙哼哼一声,人被一转,已经面向白诚,侧面脸颊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了下。
之前那个人质被白诚的一枪打中肩头,流着血倒在白诚身上,白诚扶着人看向韩立。
韩立手中的枪挪了下,顶住梁珺额头,看着白诚往后退了几步,“劝你最好别跟,不然我说不准真杀了她。”
说完,他脚步往后退出门外,一脚踢上了门。
一支手臂还紧紧箍着梁珺颈间,另一只手从外面给门上挂了个锁。
锁是普通锁,只能拖延一点时间而已,他拉住梁珺的手转身大步走。
梁珺被拽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回头看她几秒,最后打横把人给抱起来了。
她手里还拿着枪,抵住了他脖子,“放我下去。”
“你真要开枪刚才白诚在的时候就开了,”他话说的很淡,“人是你们叫的吧?现在这岛上可热闹了,白诚的主子派了一个队来,人有二十多个,一上岛就开始地毯式搜索,你猜猜他们在找什么?”
梁珺一怔,背脊发冷,第一个蹦到脑海的就是下午那会儿梁叶从灯塔离开之后,白诚回来问她在和谁说话。
白诚说付景衡本来是要派人来接他们的,但也是在那之后,白诚话锋一转,说那些人需要做些准备,昆城到这里其实花费不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些人早就上岸了。
如果真的是来接她和白诚,他们一直就在灯塔里,白诚已经给付景衡汇报过,没理由到处寻找,而尤欢则更不必提,付景衡要有心找尤欢,大概早就派人来,那还能是找谁呢……
韩立,罗洋,赵腾是有可能的,他们是入侵者,但之前听付景衡的口气,对付这些人他并没那么急迫,也不可能突然这样大张旗鼓派这么多人来,还直接开始地毯式搜索。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梁叶。
她忽然发觉自己可能一直都提防错了,付景衡的目标也许根本不是她,而是梁叶,这样也就能解释的通付景衡为什么会以一见钟情的名义接近她,毕竟她不同于梁叶,她的行踪是很好掌握的。
梁叶从各个层面看都很容易成为靶子,毕竟有个不老不死的身体,哪怕是不知道泉之眼的人也会好奇,她一时间判断不出付景衡的来意,也不知自己猜测的这个方向对不对。
梁珺拧眉深思的空儿里,韩立也不出声,走的很快,一言不发将她抱到了黑漆漆的树林里,寻了个隐秘静僻的角落,才将她放下。
梁珺回神,攥紧枪又抬起,还对着他,“既然付景衡派人来,看到你和罗洋他们肯定也不会放过你们,你还不打算带罗洋和赵腾走?”
她提防而戒备地盯着他,那双眼眸在暗夜里透着幽冷的光。
他沉默半响,终于开口:“我昨夜见到梁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