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她笑笑,她走向我,凝着我欲言又止。我心下会意,对朵步点头示意。
“我在太液池边等你,别说太久,有事就叫我。”朵步低声说着,睇了一眼盛云姜。
我无奈失笑:“没事的,你别多想。我很快就过去。”
……
我与盛云姜并肩立在海棠树下,她看起来颇为神伤,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话要跟我说。翕动嘴皮,我~我~我的,我了半天,也不见她说出来什么。
我蹙眉:“你找我有事?”
她点头,依旧不说何事。
“你若无事,我便要走了。”
我最烦别人这种行为,要说不说,不说拉倒。明明就想说,却偏要装作不能说不敢说的样子。
“盛姑娘,到底要与我说什么?”
我很是不耐烦,等得心急。
她终于开口:“小王爷今日未进宫,蘅娘也没来,你就不好奇他们去了哪儿?”
“不知道!”
她垂着眼皮,咬着下嘴唇,悠悠对我道:“蘅娘生病了,小王爷此刻在中庆侯府。”
我假装没听到。
她顿了顿,犹豫不决,又咬了咬嘴唇才道:“我知道公主的心意。”
我蹙眉不悦:“什么心意!”
“对小王爷的心意。公主其实很在意他对温耳的感情,可却闷着不说。你其实心里难过得不行,可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最恨别人揣测我心思,尤其是揣测完还怕我不知道,非得告诉我她在揣测我。
我冷笑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就直说吧。”
她再不拿捏造作,直抒胸臆:“公主本就是来南瞻和亲的,却迟迟没有定下和亲人选,公主就一点不好奇这是为什么?听闻陛下本来有意你与小王爷婚配的,可他……毅然决然回绝了。他是为了……”
她欲说还休,我心平气和的补充:“是为了温耳。”
她点头,继而又道:“我听父亲说,前几日在朝堂之上,陛下旧事重提。永河王都已点头答应,却又被小王爷推掉了。他在无极殿前跪了一夜,只为了让陛下收回成命。陛下为此动怒,竟当众打了他二十板子。”
他宁愿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不愿点头?
我苦笑摇头,仍旧不信:“这事既然有关于我,为何我不知道,你却先我一步知道了。你定在骗我。”
“我说的是真的。”
她靠前一步,认真道:“陛下怕此事外传,坏了皇家威仪,更怕传去北邱后伤了两国和气,让议和之策落空,这才下令严守秘密,不准当日在场的人透露半点风声,公主因而不知。”
我毫不客气,冷冷哼道:“我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偏偏你就知道了?”
她吞吞吐吐,嗫嚅道:“云姜的父亲,当时也在现场。”
我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呵呵,你们家的大嘴巴功夫,感情是遗传的啊。人家南帝都下令不准说出去了,你老子守不住秘密立刻告诉你,你又来告诉我,你们家的保密工作,做的可不怎样啊。
我努力遏制内心波澜,平静回道:“这事本不该由你来告诉我,你说这些,意欲何为。”
她错愕一瞬,没料到我会问她这个。
“盛姑娘,你我的交集本来就不多,平日里说过的话也屈指可数,我原本还以为是你不喜多言,今日倒是神奇,你居然会同我说这么多话,可你绕来绕去,我还是没明白你的来意。你想表达什么,你只管说,不要再拐弯抹角。”
她勾唇轻笑,不似之前为难,深吸了口气,泰然处之:“我的祖父,是陛下潜邸时候的伴读,如今又是太子颛的太傅,祖母是溥顺长公主。我的母亲,是陛下的亲外甥女,父亲,是梁楚大将军。盛家世代都与皇家联姻。”
她这一通自报家门听得我不甚心烦,这关我什么事。是来炫耀她出身如何高贵不成?怕你比,我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我的祖父是皇帝,祖母是皇后,父亲是皇帝,母亲虽不是皇后也是堂堂四妃之首,难道我的出身不如你?笑话!
我耸耸肩,微笑以对:“所以呢,你想告诉我你家世显赫?”
“我说这个,是想告诉你,不管有没有温耳,陛下都有意将我纳与小王爷。”
“够了够了够了!!”我低吼着不让她再开口。
她不为所动,依旧赘述不停:“若南北两国和亲,是由你同长极,那么,我可能不是他的正妃首选,可我依旧会成为他的侧妃。若是长极执意要立蘅娘,不愿同公主联姻,那么便是我同蘅娘争这正妃之位。”
这算什么,是向我来示威吗?
我听得头皮发麻,浑身冰冷。
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我像从未认识过一样,她波澜不兴的眸子里,明明没什么深意,我却解读出不下百种意味。
我急于逃离,她却逮住我的手。
“只要公主向陛下说同你和亲之人不愿是长极,那长极就不用为难了。”
我惊诧回头凝着她,她眼眶泛红:“公主,长极心里没你,你大可将对他的心思给别人。我看得出来,孟节就很喜欢你。”
我怒极反笑,冷冷道:“我若说不,你待怎样?我退出,就是你和温耳的争夺,我不退出,便是你和我的争夺。横竖你都要争,和谁争不是争,何必要与我说这些。你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是你胸有成竹,觉得你和温耳去争,就有十成十的把握夺得正妃之位,而我是来和亲的,你争与不争,我都会是正妃,你知道争不过,所以就让我自动退出。”
她踯躅不言,我吸了口气,不禁好笑又道:“我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是你来和我说这些话。你对长极的心思,隐藏得可可真深啊。”
她怔仲,彳亍而语:“我自小便喜欢他,可他心里只有一个温耳。我怎么都走不进他的心里去,但我不生气,因为我知道不管他待温耳心意如何,终究能成他王妃的人,是我。可眼下事情发生转折,横出一个你来,长极若是愿意,你成了他的正妃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不愿看到长极因为抗旨而受罚,他不愿意做和亲驸马。现如今,只要公主一句话,向陛下说明不愿人选是长极,那陛下自然不会再为难长极了。”
这人是脑子有坑还是有病,想事情也太简单太幼稚了吧。
我挣脱她的手,阴沉着脸:“真是可笑至极。我为何要去说这种毫不利己的话,就算我说了又能有什么用,我的意愿别人会考虑吗,若是会,我当初也不会来南瞻了。”
她急于让我妥协,声音很是绵软可怜:“可你明知道,长极心里的人不是,何必勉强呢,”
我几时勉强他了?是你来勉强我好吧。
我不愠不怒,直言道:“那你又何必勉强呢。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为何要我去做。我们向来交情不深,可也不是毫无交情,你若还要对我说这些,那我们唯一一点交情也没了。你要抢要争的对手可不是我,没必要跟我摊牌。你能对我说这话,想必是很喜欢长极了,但我也明确告诉你,不管长极是否愿意娶我,陛下是否真要赐婚,我都不会擅自去做违背我意愿的事。我的人生已经不自由,我不想连说话也不自由。很遗憾帮不到你,不过就算能帮,我也不会帮。”
………………
……
我迈着碎步走在宫道上,朵步唤了我好几次我都没有抬头,脑海里一都是盛云姜刚才说的话。
我之前那么强势的说完大话,跟她说什么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愿做事。呵呵,我事与愿违的事,还少吗。
后来,我居然还说对长极正妃之位势在必得的话。
天啊,我也忒自以为是了。
细细想来,我越想越觉得委屈,长极虽不喜欢我,可也说不上讨厌啊,他为何要去违抗南帝旨意,不惜挨打也要拒婚。他就这么喜欢温耳,喜欢到要伤两国和平也要与她在一起。
是我隔在他们中间,给他们添堵了吗?可我什么都没做啊。
我人生中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难道还喜欢错了不成……
我虽不信盛云姜的话,可也不是毫无疑惑。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要去问问长极弄清楚事实,若不是盛云姜说的那样,他为了温耳违抗圣旨而不愿娶我,全是她编出来的,那我岂不是错怪了长极,让他蒙受不白之冤吗。
我回头,急急道:“朵步,你先回展华宫去,我有事急着去做!”
我要去中庆侯府,我要去问个明白。
不等朵步阻止,我已飞快开跑。朵步在身后边追边唤,急得不行。
我跑的好累,头好疼。
宫门外,陶若和陶絮儿正要回府。
我眼睛一亮,看到了陶若骑的马。用最快速度跑过去,趁陶若还未反应过来,我就翻身上马,夺了他的马绝尘而去。
马蹄哐啷,身后有人在嘶吼:“偷马贼——贼——贼——”
到了中庆侯府外,不等人通传,我便径直朝着里面走去,本以为要多绕几圈才能找到长极。迂回路尽头,花园里的石凳上,正坐着长极和温耳。真是好容易找到。
我没骨气的躲在高墙柳树后,默默凝望前方。
温耳好像真的生病了,脸色苍白,看起来还很不舒服。生病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再坚强的人也会被折磨到哭,例如现在,温耳就难受哭了。她低着头抽泣,长极面露担忧,递去丝绢为她擦拭眼泪。
只叹离得有些远,我听不到他们说话。
我看着柳絮纷飞,如雪漫天,听得鹧鸪声十分清怨,隔着一园栀子花,那对璧人甚是般配。
我突然不想再去问他了。
转身之际,忍不住再回头瞧上一眼,温耳已经倚在长极肩头……
心里钝疼。
我抬头看看天,天上有月无星,一如地上,有意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