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意外几乎把我一只脚带进了鬼门关。好在陈兰舟及时出现,把我从地府抱了出来。
我失血太多着实痛苦了一整日,但经大夫诊断后得知此次只伤到了脑后的皮肉,而未曾动到头骨,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对自己的生命力又充满了信心。
医馆是个嘈杂的地方,三教九流但凡生了病的都可能来这里,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养伤的地方,是以傍晚时分,待伤口止血后,陈兰舟便雇了马车,同大夫拿好更换的纱布和药膏药粉,抱着我走进马车踏上了回府的路。
纵使车上铺着厚厚的一层软垫,但他仍然怕马车颠簸使我难受,所以一直将我抱在怀里,手掌贴在我右耳的位置托着我的脑袋,以作缓冲。
“兰舟,”这个名字唤出来,便又十分不争气地觉得眼底泛潮,“今日多谢你。”
他轻拢了我额前垂落的头发,语气似羽毛飘落那般,缓慢柔软之中又带着几分落寞和愀然:“小羡,我有点恨自己没有早些去找你,若是我再早一点,若是我想到你就迅速去找你了,你今日便不会伤得这样重了。”
“不,我觉得你到的恰是时候……”我顿了顿,喘了口气,手指轻攥了攥他的一方衣角,说,“正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来了。”
额头上落下微凉的触感,良久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那是他微凉的唇瓣。
纵然我未曾抬头看,可我也能想到我所倚靠的这位公子,目光一定是月水那样澄净而温柔的。
我想到了上次生病醒来后身旁坐着的也是他,我想起那时候心上一角缓缓塌陷如今日这般,我想起当初情不自禁抬起手臂环住他投进他怀里,也想起当时对他说的话:“兰舟,我也害怕你一个人离开。等处理完锦国这些事,我们一起走罢。”
我应当是真的喜欢这位公子的。如果这一辈子能一直同他在一起,那我一定是十分幸福又欢愉的。这般想着,身子不自觉得又往他怀里贴近了几分,他也讲我抱紧了几分,许是怕触及我身上的伤口,又迅速松了力道,轻拍了拍我的后背,以作安抚。
车夫也照顾着我这位病人,将车驶得缓慢又稳当,因马车高大宽敞,不能走最近的小路,只能走城中主道,有一段路甚至是通往崇安王府的,是以我们就这般巧地在这段路上遇到了崇安王卫期。他同车夫招手,将马车拦了下来。
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老伯你好,我这儿有位姑娘身体虚弱走不了太长的路,可否借你的马车送我们回家?”
车夫犹豫道:“实在是不好意思,这辆马车已经被车中的公子给包下来了。”
陈兰舟自然也听出了车外的人是谁,他轻手轻脚地把我挪到软塌上,低头小声道:“小羡,我出去看看,你先在这儿躺一会儿。”
我捏了捏他的手背,沉默了片刻,轻声同他说:“你拒绝他罢,我不太想让他知道我受伤了。不然,他又要想方设法将我送出帝京。我有自己的打算,现在还不想离开。”
陈兰舟反握了握我的手,道:“好,我知道了。”
车外的卫期看到出去的陈兰舟,应当是略感惊讶的,声音明显低沉了下来,且带这些不太和善的意味:“车上的人原来是你。”
我不知道他为何对陈兰舟这么好的人有这般大的敌意,兰舟小公子却不以为意,浅笑着同他打招呼:“崇安王殿下,真是好巧啊,在这里遇见你了。”顿了顿,又道,“殿下怀中这位姑娘是……?”
车中的我听到这句话,胸口陡然涌出一个心悸,一股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泛上来,堵得喉咙有些涩,指尖也有些抖。我思忖了一会儿,便想到今日在医馆里听到他在隔壁酒行中同掌柜说的话。
……
“一个故友,今日从牢笼里出来了。”
“哟,这可不容易!是无罪释放,还是刑满归来啊?”
“我说的牢笼是个比方。”
“那我明白了,您是替那人赎身了罢,感情是个姑娘?”
“嗯。”
……
在崇安王殿下心中,哪个地方不是牢笼却胜似牢笼的?这地方当然是皇宫。
我恍惚笑了笑,那名字在脑海中渐渐清晰了起来——婠婠。
说起来,我竟差点忘了这个人,当初本打算回到府上就找游大哥查一下她的身世,可后来不是忙着朝中事务就是忙着生病受伤,以至于到现在都快把这个能威胁到崇安王殿下的姑娘,给忘了个干净。
车外的卫期纵然满怀敌意,却因为想搭乘这辆马车,还是回答了陈兰舟:“这是本王一位故友。你也看到她现在身体虚弱,我想快些回府给她医治,所以可否借你马车一用。”
或许那位姑娘的身体状态确实不太好,所以我听到兰舟拒绝得十分为难:“殿下,恕小人有要事在身,难以把车借给您……您要不再等等,兴许有其他的马车路过这里。或者等我到家后,再让老伯快速驾车回来接您?”
卫期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安排,是以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冷冷开口:“陈公子的家不是在西市状元书屋么,怎么会走这条路回家?看你这着急的样子,应该是回秦首辅家里罢。”
纵然车中的我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但我也想象得到现在的崇安王,是怎样一副危险的模样。
陈兰舟并未慌乱,从容应道:“殿下猜的正是,首辅大人找小人问一些事情,我这厢快迟到了。”
“什么事比人命还要着急么?”卫期问他。
“殿下恕罪,首辅大人的事虽比不得救命这般着急,但也不可不着急。”
车中的本首辅委实听不下去了。龇牙咧嘴地挣扎起来,摸过软榻旁陈兰舟给我提前准备好的厚斗篷披风,把绸带紧紧地系在脖颈上,又费力地套上斗篷帽子,将自己从头到脚整个裹了起来,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后,走到车门前,掀开了帘子。
“崇安王殿下,别来无恙啊。”我可以沉了声音,将不适感尽数掩盖下去,同他打招呼道。
车前的卫期还未反应过来,他身旁的兰舟小公子却没了方才的从容不迫,回头望我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想也没想,就转身要过来搀扶我。
我对他比了一个只有我二人能看得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声张,于是只借了他探过的手臂,慢慢走下马车。
此举引得兰舟小公子十分不满,也十分心疼,我听到他的声音都平添了几丝喑哑:“你怎么不好好呆在里面,出来做什么?”
我捏了捏他的衣袖,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于是抬手将帽檐拉低了一些,把这张几乎没有血色的脸给遮了个完整,又拉着陈兰舟往一旁走了几步,同卫期隔开了差不多一丈的距离,比出一个请的动作,“殿下救人再紧急不过了,相比之下我们的事都是小事。马车就借给殿下了。”我说。
他并未发现我的异样,迅速道了一句谢,便抱着那个姑娘上了马车,直至最后消失在这条宽阔道路的尽头。
婠婠果然是一个对他来说十分十分重要的姑娘啊。我看着空旷的车道,心中渐生出几分怆然。
待他们走后,陈兰舟把我抱起来,沿着月水流下的光,一步一步往前走。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没有嗔怪,却有深深的无奈:“你这样总是让自己受委屈,可叫人太心疼了。”
“下次不会了。打死我我也不会把马车让给这对男女了。”我轻笑了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