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跟我走吗?”他的声音极小,仿佛一阵风就会吹散。
我摇摇头:“不了。”
他像疯了一样按住我的肩膀,额头上的青筋几乎要爆裂出来,“我不相信,是不是那个太子利用什么威胁你?”
“没有人威胁我,是我自愿的。即使我们之间有过真情但也是建立在欺骗上的,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人命,只要我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那些为我死去的人,他们已经是流离失所的游魂,我们能装得像没事人一样吗?”我的心情就像是那一条湖,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
“那个太子他对你好吗?”
“他比你好多了,他会教我抚琴教我奕棋,他带给我的都是快乐和光明,不像以前和你在一起只有痛哭和愧疚。更重要的是他是太子,子虚未来的国主,我要是嫁给他以后就是皇妃,一辈子都是锦衣玉食任谁都会高看我一眼。可是你只是一个不染尘世的亲王,你离皇位那么遥远,我能依靠你什么,你能给我什么承诺,是颠沛流离的生活还是被人在背后用唾沫星子淹死。”
他终于无话可说,慢慢地又回到草席上,像刚才那样抱着腿睡着。他面朝墙壁哆嗦着身子,往日的意气风发早就已经消散了,空气中似乎透着一股不可言语的凄凉。
“太子说不会取你性命,两日后便会放了你,那时我会通知千澈在门口等你。”我顿了顿,无意识抬头望望那扇不见光的窗子,“以后,不要再来子虚了。”
那是我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我不知道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可能是恨可能是不甘。我知道一开始他会跟我一样难过,但是我是一个将死之人,如果执意在一起却又不能相守终老,到那时他一人又该怎么活下去?天人两隔那便是最大的罪过。
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他的生命中一定会出现一个比我更好的姑娘,她一定会替我抚平他心中的伤痛,带给他光明。到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是一具尸体还是一堆白骨,或者已经是一个孤魂。这世上最廉价的便是爱,人这一辈子太过短暂,没有太多的时间等待我们做最好的选择,离开他,便是我最好的选择。
傍晚回到东宫,见墨儿蹲在火炉边帮我煎药,周围乌烟瘴气全是火炉里冒出来的黑烟,墨儿一边咳嗽一边用扇子扇火。
“墨儿。”
原本我还不大在意可我叫了她一声她便立即扭过头去,等我转身过去看她的时候泪珠子早就挂满她的脸颊。
“墨儿你怎么了,是因为千澈今天说的话吗?”
墨儿又拿起扇子朝炤口猛地扇了几扇,若无其事的说,“没有,就是烟太大了,把我给熏的。”
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明显是刚刚哭过,红着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眼泪我又何故要去戳破?
“这是太子殿下特意命人为小姐配的补身子的草药,听说药材昂贵,说不定小姐喝多了毒自然就解了呢?”
我苦笑:“是啊,说不定哪天就好了。”
墨儿总是这样心里有着事却不表露出来,可是谁都知道傀儡香根本就没有解药,而且我身上的毒已经渗入骨髓,南阳陛下耗尽一生都没能抱住皇后的命,我不过一个庶人又怎么能奢望活命呢? 其实时间过得越久我就越发觉得头晕脑涨,手上总是使不出力气,我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今夜月亮明朗清晰,只是不知下一次再遇到这样好看的月色是什么时候了……
我写了一封信交给太子,若有一天我不在了请他善待墨儿,如果墨儿想回天越便会放她回去,若是她不愿意便要为她找一个好人家好好生活。
太子摆着脸把手抽在身后,不屑道,“墨儿是你的丫鬟,她的终身只有你能安排妥当,我不接受你的托孤。”
我跪在他面前,“殿下也只知道我已深中剧毒,恐怕时日不多,我在这世上没有什么牵挂的,只怕以后我不在了墨儿无依无靠的会遭人欺负,这是我最后的愿望,希望殿下可以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一定会替你安排好墨儿。”见我如此求他,他也只好答应。
我暗自替墨儿打算好了一切却不曾想她就在门口,从我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只得捂着嘴梗塞着大哭,其实我的病她都知道,只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比她先离开。
两天很快过去,千澈没有再来东宫闹过,我想他们已经心灰意冷回天越去了。
嬷嬷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不吉利,说要到庙里烧烧香,嬷嬷真的像极了宋姑姑,她们这般年纪都有些迷信,总是觉得拜拜菩萨佛祖什么事都会好了。
侍卫搬来矮凳,墨儿扶我上马车,我拉开帷帘不见嬷嬷却见太子安稳地坐在上面。
我还提着帷帘没有放下,疑惑道,“殿下怎么会在这里,嬷嬷不是说……”
他淡笑着调侃道:“怎么,不想和本太子一同去?”
“哦,没有。”我小心地做到他的对面,过了一会儿墨儿也跟着坐了上来。
太子坐我对面姿势随性洒脱,山野的路面都是石子,马车踉跄得很,走到一半时路过一个水洼,车身稍微倾斜了一下,我本能的想要找个东西抓住,却又一双大而稳固的双手扶了我一把,我触碰到太子的掌心只觉得有些粗糙,或许是抚琴时日太长所致。
“小心。”
我下意识地赶紧把手缩回来,咬唇小声道,“多谢太子。”
墨儿做我身边时不时抬头偷偷看一眼太子,她想着像这样一个温文尔雅、英俊潇洒的男子或许才是她家小姐的良配,小姐嫁给他一定会幸福的吧。
我们往深山老林里越走越远,显然已经偏离了寺庙的方向。我无意地望望太子,他仍然面无波澜地安稳的坐在我对面,他的心就像个无底洞我怎么都看不透,纵然心里闪过一丝不安稳但是我始终相信太子是个好人。
“驭!”
马车在南城郊外停下来,太子和我依次下马,这里是一片树林,雾气凝重,阴森森的让人觉得背后一阵发凉,苍天大树把日光死死地遮起来,就像那天牢一样见不到任何光。
我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被人刻意挖好的大土坑,“殿下为何带我来此处?”
太子在土坑边踱步道:“你觉得这个坑能否填下一个人?”
我心里一惊,想来太子话里有话,“好歹是个人命,岂是我一句话就能决定的。”
“那如果我要活埋的是一个欺压百姓,受人贿赂,无恶不作的人呢?”
“那这坑只怕绰绰有余。”
太子朝身后的侍卫摆摆手,几个侍卫便五花大绑的将一个麻袋扛了过来,麻袋里的人拼命挣扎着,这里凸出一角那里凸出一角几乎要把麻袋撑破。几个侍卫把麻袋狠狠的摔在地上,里面的人仍在不断的挣扎,一副极度不愿赴死的模样。
太子冷峻的眸子闪过一丝决断,厉声道,“来人呐,将这罪大恶极之人推入土坑给本太子活埋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被推进土坑里,侍卫拿着铲子将一大把一大把的黄土盖在他身上。墨儿哆嗦着身子但是一句话都不敢说,我斜视一眼太子,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安稳甚至透着一丝欢悦。即使他以前是怎么罪孽深重的人,如今遭到这样的惩罚多半人是不忍心看着的。
那黄土一层一层的盖过麻袋,直到那人不再挣扎,直到我看不见立在黄土中麻袋的影子。一条鲜活的生命一瞬间就在我面前结束,我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要带我看这番情景,难道心里还对凌月的死耿耿于怀?
场面逐渐安静下来,一名侍卫架着马连滚带爬地赶过来,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太子似乎很厌恶别人用这副面容对着他,不耐烦道,“何事惊慌?”
那侍卫还不敢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回太子,那刺客,刺客不见了。”
楚牧修怎么会不见了,太子明明答应我两日后便放他回天越,如今已经是第三日,难道楚牧修还无法脱身,可太子也不像是那些说话不算数的人。如果楚牧修没有逃走,那么他现在又会在哪里?
太子只撇了跪在地上那名侍卫并没有说话,身后的侍卫大人站出来对着下马侍卫怒斥道,“刺客早已被殿下秘密转移别处,是你自己没搞清楚情况,如此莽撞打搅殿下雅兴小心你的脑袋。”
“但守着我们大牢的侍卫们真的不知道殿下已将刺客转移,如此冒犯实在是罪该万死。”
太子仍旧不说话,一个犀利的眼神望过去,侍卫便立马架着马走了,我想他应该在心里悄悄地庆幸自己还能留着一条命。
侍卫走了却留下了一丝不解与诡异,空气中的层层迷雾没有一丝要消散的迹象。即使心里百般疑虑却不知从何问起,不知为何我的视线又转移到那个大土坑上,上面平平静静的再没有一点挣扎,我想那人一定咽气了。我似乎觉得脸上扫过太子的目光,只是我一扭头看他他便立即把目光收起来。
恐怕转移楚牧修是假,骗我是真!那么楚牧修现在到底在何处?
太子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他到底在逃避什么,一股不安的气氛在我心头蔓延开来。太子没有按照原来的计划放了楚牧修,那侍卫匆匆追过来却说没有通知到大牢里,转移犯人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让牢里的是经手?对于那名刺客的到来太子似乎有些猝不及防,他明显在装冷静,我一路上都在想他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种事情,还问我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我朝眼前的土坑看了看,不禁吓得连连退了几步,眼珠子几乎要蹦出眼眶,嘴唇颤颤巍巍道,“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