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亮,我睡得迷迷糊糊的,锦儿匆匆忙忙跑过来,摇着我的身子对我说,“张玮之被殿下打趴下了!”
其实谁都能料到张玮之不会走得长远,皇宫里成百上千的羽林军,可是张玮之只有几千人,终究是抵不过的。
天亮定了,我就拉着墨儿玄武走了。锦儿追出来问我,“不等殿下回府吗?”
我说:“不了,家里我阿爹的灵位前的香火可能快灭了!”
“哦,那你回去小心点。”
“好!”
来的时候坐的是马车,粗粗略略地也没看个大概。街上的人明显少了很多,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官府还来不及派人收拾残局。街上横着竖着的到处都是百姓的尸体,如果下一场大雨,那可真的就是血流成河了。
昔日繁华的浣城怎么也变成了这样?
一路上我都用手蒙着玄武的眼睛,一开始他乖乖地牵着我的手慢慢走,后来他轻轻地拿开我的手,对我说,“姐,其实这样的场面我是见过的,以前匈奴人来过我们寨子以后就是这个样子,看着这些死人我早就不害怕了!”
玄武说的这些话我眼泪几乎要掉下来,我总以为玄武还小其实玄武他什么都懂,我从来不想让他变成像我这样的人。
当天楚牧修凯旋而归,走进王府的时候看了周围一眼。
锦儿知道他可能是在找我,不慌不忙地说,“小姐走了!”
“那么快就走了!”
锦儿还看着门外:“就是刚刚走的,如果殿下回来得稍微早一点或许就能碰上了!”
楚牧修也回头望望门外:“是吗!”
世间最毒的仇恨是有缘无分,穆然回头我和楚牧修就是这样,即使有一百万种相遇的可能,我们还是会错过。
回家的第二天我就开始收拾东西,这样凄凉的浣城我是真的不想呆了,我想回到边境,回到娘亲的故乡南山。我心里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一个人都没有说,墨儿也不知道,其实我自己都拿不定主意。我心里还没有彻底放下那个人,墨儿要是走了就不能和千澈在一起了,而玄武也才刚刚到达浣城,许多吃的玩的都还没有见识过。
我拉开抽屉把里面的银两首饰和银票都拿出来放在床上,阿爹生前好歹也是丞相,他虽然走了但是留下来的钱够我花一辈子了。
墨儿走进来,我就坐在床上想把那些东西挡起来。墨儿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望了一眼我身下的东西,“小姐把银子拿出来干什么?”
我生怕墨儿会看出我的心思,于是跟她打趣,“没什么,就是无聊数数钱,看看我们还能荣华富贵多久!”
墨儿坐在一边开始替玄武缝衣服,她一认真做事就不讲话,安静得像湖面的水。
我犹豫了好久,然后问她,“墨儿,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墨儿挠挠头,“好像没有吧,小姐在哪我就在哪!”
我就笑笑:“嗯……”
过了好久我没讲话,因为我觉得墨儿现在能看穿我的一切,以前她不是这样的,虽然还是会帮我我忽悠阿爹,但是我心里想的东西她总是猜不到。
“呀……”
墨儿叫了一声,我过去一看她手指被针扎得冒出了一大点血迹。
我看这血流得还挺厉害的,于是对墨儿说,“你等着,我去帮你拿药!”
等我拿着止血药回来的时候,墨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的竟是娘亲的画像。
我双目发愣,把止血药放在桌子上,只等着墨儿的询问。
果然我屁股还没坐热,墨儿就问我,“小姐是想走吗?”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遮遮掩掩的,一点头然后说是。
墨儿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气愤:“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知道你不想走。”
墨儿目目地说: “你走我就走。”
我从来没有想过墨儿会那么决绝:“可是你和千澈?”
“不要紧的,比起千澈墨儿更希望陪在小姐身边。”
我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其实墨儿能说出这些话我就已经很感动。我不可能那么自私,墨儿已经跟我受了很多苦了,以后她再跟着我也只能是受苦,可能连人都不能嫁。
我虽然是这样跟墨儿说好了,但是还是决定带着玄武两个人走,无论墨儿以后是恨我还是厌弃我,我都不能为了自己毁了她的一生。
我决定一个月以后走,因为再过十天就是新年,新年过后就是上元节,玄武没有看过浣城的上元节,等他凑过热闹,开了眼界我们就走。我想回到娘亲的故乡,那里是一个平静生活的好地方。
一月底浣城才下来第一场大雪,这雪比往年整整迟了一个多月,雪来得不算大,但也可以堆得起雪人。
新年真的是过得惨惨淡淡的,几盘菜几杯酒潦潦草草地搬上桌面。我不会做菜,端上桌子的全都是墨儿自己生火做的,虽然卖相不好,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过新年,心中不由地泛起一阵酸楚,如果阿爹和宋姑姑还在的话,现在这个时候我和墨儿已经在院子里放烟花了,一朵朵五彩斑斓的烟花正好打在白银银的雪花上,别提多好看了。
张玮之的事很快就过去了,其实在浣城这样人言可畏的地方,多么恶劣的事都会快速地被另一件更恶劣的事给顶替掉。速度快得让人觉得可怕,我只能感叹那一股年年有今朝,岁岁年年人不同。
我给自己倒了几杯酒,我渐渐觉得酒真的是一个好东西,它能麻痹人的神经,缓解人的痛哭,能暂时让人忘记一切的烦恼。
我醉过,甚至是大醉过。
没有桌子,只有一壶酒,一支酒杯。靠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独酌着小酒,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喜欢喝酒?
怎么才吃了一顿饭,雪就突然变得那么大了。看着那一颗颗雪花落在桂花树的枝丫上,我想着要是我就是这棵桂花树就好了,无论风吹雨打,狂风暴雨它都能一直收在这里。
酒不醉人人自醉,喝了几杯我就觉得头有些晕,脸也红得发烫,眼前的一切都迷迷糊糊的。
我知道,我这又是醉了。我怎么就活成了这样,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后来的雪下得是越来越大了,一颗颗落在我的头发上,我乌黑的头发已经快被染成了雪白色。风一阵阵地吹过来,真的是冷到了骨子里,我下意识地托了托身上的绒袍子。即使是醉了我也不愿意回屋子里,墨儿和玄武可能有在屋子里玩疯了吧。
我还侧着脸喝酒,欣赏着这一片雪夜。忽上忽下的雪花打在我头上的感觉渐渐消失,我觉得周身突然一瞬暗淡下来。抬起红晕的脸往上看,我头上撑着一把花木伞。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估计又是爬窗户吧,他走路总是轻轻地没有声音。
我愣了一下,这把伞不就是以前我去西坡岭找他的时候,为他撑的吗,我没想到他还留着,还完好无损的保留着。
我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抬头看看他又低头要喝酒。酒杯到我嘴边却被他夺过去,“你不能再喝了!”
我冷冷地说:“关你什么事?”
他像是有些生气,像是在质问我,“怎么不关我的事?”
我恍惚着眼神:“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那么喜欢多管闲事?”
他拿着地上的另一个酒杯,也倒满了酒:“那好,我陪你一起喝!”
我把酒壶抱得死死的,然后恶狠狠地瞪着楚牧修,我可能真的是喝醉了,前面认识楚牧修,后来居然把楚牧修当成了墨儿,“走开,这些酒都是我的!”
他弹弹我的脑门:“那能不能分点给我?”
“你打我干什么,痛啊……” 我揉着脑门变得不高兴了,一直把头往楚牧修手臂上蹭。
他伸手顺着我的头发:“错了错了……”
“看在我那么喜欢你的份上我就给你喝一杯!”我伸出一根手指,一下子闭着眼一下子睁着眼,“就一杯啊,就一杯!”
他点头说好。
他接着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以后他就笑了。我不接,愣愣地问他在笑什么。
他说:“其实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变,就是学会了伪装,只有喝醉了才敢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一面表现出来。”
我真的是喝醉了,只看见他这个人却听不见他讲话,然后把耳朵凑过去冲着他叫“你说什么,风太大了我听不见啊……”
他凑过来,对着我的脸说,“我说,我学会堆雪人了!”
“你会了!”我放着酒壶猛地站起来,拉着他就往雪堆里跑。
一跑过去我就倒在地上,这酒后劲实在是太大了,我头晕眼花的有点站不住脚。
他用脚蹭着我的衣角:“喂,你怎么不起来堆雪人?”
我冲他摆摆手,眯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着,“你先堆着,我有点累先睡一觉,堆好了叫我!”
“你这是耍赖!”
我扯他的裤脚:“我想看雪人,但是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你就帮帮我吧……”
后来他就不说话了,默默地一个人在雪地里堆了好久的雪人。
等到后来他的手被雪冻得通红,脸被冷风刮得发青。雪人立起来了,他跑过来叫我的时候,我都忘记了冷已经沉沉的睡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要不是那天晚上楚牧修在,我可能会被冻死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