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闹得还不算太大,因为熠王的原因,陛下没有怪罪下来,将军府也就不敢多说什么,可是阿爹已经在陆老将军面前抬不起头,我也在陆槐面前抬不起头。
陛下安然自若地坐着:“六弟若是心仪南相的女儿何不直接跟朕说,朕也就没必要闹这个笑话了!”
楚牧修坐在大殿下:“陛下日理万机,管着的是黎民百姓的大事,比起这些,臣弟的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哎……六弟此言差矣,终身大事又岂是小事,若你真的有心朕自然可以为你做主!”
楚牧修双手抱拳,“西北动荡不安,余寇虎视眈眈,大敌当前臣弟不敢谈论儿女私情!”
陛下大笑着拍手,“好,好,心系天下才是我皇家好男儿!”
半晌,楚牧修退出大殿,陛下大怒。
“好他个楚牧修,竟然敢抗旨,是当真不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李公公急着要拍马屁:“陛下别气坏了身体,为了熠王不值得,您是一国之君,他熠王再怎么嚣张也得听你的……”
我不敢去找楚牧修,更不敢去找陆槐,他们是除了家人对我最好的两个人,但我现在不敢面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同阿爹讲话,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可是这一冷静就冷静了一个多月,转眼到了十二月份,再过一个月就是新年了,冷风一阵一阵的吹过来,我已经穿上了棉布衣服,外面披着棉绒披风。
再过些日子就要下雪了,我就又可以堆雪人的……
今天天气很冷,外头下起了大雪,我起床看雪,看见阿爹一早就出去了。我问宋姑姑阿爹这么早去做什么,宋姑姑说像是去了熠王府。我心里一怔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又不敢追出去,于是坐在大门口等了半天阿爹都没有回来。
大概到了晌午,雪停了,阿爹终于回来了我站起来看着阿爹却不敢叫他一声。
阿爹走过来,我低头不敢问他。
“明日随我到将军府赔个罪,你与熠王的事就算是过了!”
“阿爹……” 阿爹说的话我不明白。
“我是说我同意你和熠王殿下了!”
我又愣住,阿爹是那样固执的人,我不知道楚牧修跟阿爹说了什么,他才肯妥协。 但是无论楚牧修跟阿爹说了什么,起码这个结果是好的,起码我是安心的。
第二天我和阿爹坐着马车到将军府,我看见陆槐在大厅里,他脸色有些不好好像没怎么有精神,我没和陆槐说一句话,也怎么敢看他。陆老将军虽然心里窝着一股气,但对我们还算是客气 。阿爹客客气气地向他们赔罪,毕竟上头是熠王和陛下,陆老将军也不必不给阿爹台阶下。
我们从将军府走出来,陆老将军和阿爹在后面不知道说些什么,陆槐走出来送我。
“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我一惊,这句话不是应该我问陆槐的吗?
“还好,你呢?”我反问他。
“嗯。”他只是应了一声,可是在我看来这并不算是回答,顶多算是敷衍。
也是,原先就是我的错,他再敷衍我也不能怪他。
“你怎么话好像变少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哦,是吗?”因为觉得对不起一个人,所以我不敢跟他说一句话,害怕再说错害得人家伤心。
陆槐突然跟近我:“要不然你请我吃顿好吃的,咋们之间的事就一笔购销!”
“啊?”这突如其来的话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他带着些探视:“怎么,一顿饭也不愿意?”
“怎么会,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吃多少都没问题!”
我们去了醉仙居,那是浣城最有名的酒楼,是达官贵人常聚之所。
小二扑扑肩上的白巾条子:“小姐公子,吃些什么?”
我转头看陆槐:“你点吧,吃什么都行!”
“这个梨花鱼,醉鸡,三香牛肉干,银耳炖乌鸡……”
陆槐这次真的是一点都不客气。
菜点上了满满一桌,我没什么胃口,几乎没怎么动筷。陆槐却津津有味的吃起来,他说我变了,其实我觉得他也变了,以前我看他吃东西总是细嚼慢咽,如今却是狼吞虎咽 ,或许他只是觉得吃完这顿饭我们就能一笔购销。
“你怎么不吃?”吃到一半的时候陆槐突然停下来问我。
我把面前的梨花鱼推过去:“你吃吧,这顿本来就是请你的!”
陆淮喝了一杯酒,他放下酒杯,“阿烛,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要是嫁给我你不幸福,那我才真的对不起你。”
陆槐说的话让我无地自容,明明是我有愧与他,他却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他这样好的人不应该受这样的罪,我这样糟的人真的不值得他喜欢。
如果一顿饭真的能够化解陆槐心里的痛苦,能够消除我心里的愧疚,那该多好!
每年的新年很热闹,但是对比起过年,我倒是更喜欢年后的上元节。
元宵佳节,良辰美景,五彩斑斓的花灯,营造了温馨浪漫的气氛,待字闺中的女子得以走出深闺,与心里喜欢的男子一同成双入对。
我与楚牧修约好那晚去看花灯,这回总算可以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走出去。一到街上墨儿就和千澈一道走了,留我和楚牧修两人晃着。街上人声鼎沸,各种卖吃食的小贩叫喊声,孩子缠着父母买花灯的撒娇声,成双入对男男女女的相思耳语声。
他喜欢拉我的手,拉得很紧的那种。
“你不用拉我那么紧,我又不会跑!”
“跑了倒是没什么,就是怕丢了我还得满大街的找!”
我们穿过人群,看见那些人在耍杂技,在表演节目,在摆弄皮影戏,在拍板说书,拉长嗓子唱黄沥戏,好不热闹……
“卖糖人咧,卖糖人咧!”
我扯着楚牧修过去:“大伯要两个糖人!”
我把糖人塞进嘴巴里,然后递一个给楚牧修,以前他不喜欢吃这些东西,这次他不含糊的顺手接过去,然后又不含糊地和我一样塞进嘴巴里。
“甜吗?”我问他。
“甜!”
路过张大伯的糕点铺,我们走进去。张大伯一看见我就笑了,倒也不问我那日成亲的事,他说本来是要关门的,但是今日是上元节人多生意好,又想着我会来,干脆就开到来现在。
张大伯眼睛落在楚牧修身上,“想必那日逃跑是为了这位公子吧!”
我不说话,只觉得张大伯和宋姑姑真是天生一对,居然都能看出我的心思。
见我不说话,张大伯又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你们这些孩子啊,仗着自己年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想我年轻那会儿啊哪有你们这样的魄力啊!”
我不知道张大伯是夸我还在骂我,从铺里出来我心里有些沉重,多半是张大伯的那句有魄力。
大冷天的那个老太太还破布衣裳,她身后蹲着一个孩子,他们蹲在小摊子前哀求着要老板讨一串吉祥酥。所谓吉祥酥,就是一种用面粉做的油炸丸子,因为小颗所以都是成串成串卖的。
多次请求无果,老太太干脆跪下来抓着老板的裤脚,“行行好,就施舍一串吉祥酥给我们吧,今天是我孙子的生日,我想让他开心一下……”
“没钱过什么生日,去去去,别打扰我做生意!”老板一把手扯开老太太的手,用蔑视的语气轰赶着他们。
我知道这样的事楚牧修看不过去,他要去管却被我拦住,“你看着,我去摆平。”
我过去望了那对母孙一眼,然后扯着楚牧修过去,“走开走开,没钱吃什么吉祥酥,老板还做不做生意了!”
老太太瞧了我几眼然后无奈地拉着他的孙子走了。
那老板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做做做,小姐要几串吉祥酥?”
楚牧修又拉了我一把,转头看那对母孙婆娑的背影,他一定是觉得他们已经够可怜了,指责我刚才不应该轰他们。我又回了他一个眼色,叫他等着瞧好。
我一屁股坐在:“那就先来两串吧!”
我拿着一串吃起来,楚牧修大概觉得我无理取闹有些生气,就在我身边不坐下也不吃吉祥酥。我看见老板在背后又炸起了一锅吉祥酥,嘴里还嚷嚷着油贵油贵,干这行个不赚钱。
“哎老板,你卖这个吉祥酥肯定要很多油吧,这油又卖得极贵,你做这个怕也是赚不到几个钱吧!”
我说中了他的痛处,那老板一下子来了精神,“那可不是,一天劳心劳力的也赚不得几个钱,刚才那死老太婆居然还想白讨我的吉祥酥,真是不自量力!”
我冷笑:“我这有一个祖传的省油办法,要不要我告诉你?”
老板眼睛一定,甩掉手里的活火急火燎地就跑过来,“小姐此话当真?”
我起身拍着桌子:“这可是我祖传的法子,到我这里都几十年了,你居然不相信?”
老板马上点头哈腰:“我信我信……”
我眼睛盯着摊上的吉祥酥,扭扭手指,“要想知道这个法子,是不是应该……”
“哦,给你!”老板又拿几串吉祥酥给我。
“嗯?”
老板下了决心要我的法子,竟然把全部的几十串吉祥酥捧到我的手上,“都给你都给你,这下小姐可以说您那个祖传的法子了吧!”
我攥着两手满满的吉祥酥,站起来摸着脑袋开始如有所思,我往后退了几步。
“傻子,用水煮不就省油了吗?”
老板爆怒:“好你个丫头片子,敢骗我!”说着就要端起那一锅热油来泼我。
楚牧修瞬间把我拉过一边,轻巧地躲过了那锅热油,真的好险。
见我们没有中招,那老板不依不饶,叫上摊子上那几个帮手,冷不丁就朝我们冲上来。可是那几个莽莽撞撞的大汗怎么可能是楚牧修的对手呢,楚牧修三下两下就把他们几个打得落花流水。
“快点,快去追那对母孙!”见他们都趴在地上疼得哇哇叫,我赶紧拉着楚牧修往身后跑了。
辛好他们还没走远,我们跑到外面一会儿就看见了他们。我跑上去,气喘吁吁的把手里所有的吉祥酥拿给老太太,“婆婆,这些都给你们!”
老太太显然一愣:“姑娘,你刚才……”
我抹了一把汗:“我刚才就是吓吓你们,这些你们都拿去吃吧!”
小孩高兴得咧开嘴笑:“奶奶,我们有吉祥酥吃了!”
我摸小孩的头:“生辰快乐,这些够你们吃腻了!”
“姑娘你人真好,好人一生平安呐,好人一生平安呐!”老太太连连道谢然后牵着孙子走了,小孩一路上都是笑着的。
楚牧修用手揉我的头:“你这脑子里成天都装着些什么啊?”
“装着松花糕,装着糖葫芦,装着糖人……”那句脑子里装的都是你啊,我始终说不出来。
走了两步我停下来用手捶腿,也许是上次风寒体内的寒气没有消散完,再加上天气太冷,跑了几步我的腿就又酸又软的使不上力气,越发地难受。
我抬头的时候楚牧修背对着我:“我背你!”
我有些受宠若惊,还是扒了上去,因为这腿着实不好动。楚牧修的背像阿爹的肩膀一样结实,像宋姑姑的怀抱一样温暖。他背着我走了很久,穿过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了石桥又下来,我们看了路上的花灯,看了桥下的游船,望了天上皎洁的月光。
“你跟我阿爹说了什么你才同意我们的事?”
“我跟你阿爹说,说我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才会摊上你,说以后一定不敢惹你,说一切结束了以后……一定娶你。”
我趴在他背上抬头看月亮,对着天空唱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