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廉看着齐天钰推过来的甑糕,许久,缓缓开口:“少爷,你真的变了。”
齐天钰看他一眼,也不说话,端起桌上的杯。
烟雾缭绕,模糊了眼前之人的面容。
茶杯被轻放在圆石桌上,王氏抬起满是慈爱的眼,看向旁边的伊祁婉兮,似问非问道:“婉兮,你有心事。”
伊祁婉兮抬起头看着王氏,嘴角微扬,笑容温婉,声音柔和,语气恭敬:“没有,母亲。”
王氏用手巾擦了擦嘴角,轻笑一声,道:“你瞒不了我。”
伊祁婉兮不言语,低下头玩弄着肩前的头发。
“你这孩子。”王氏说着,缓缓站起身,“越发让人不省心了。”
“母亲。”伊祁婉兮也跟着起身,道,“女儿不明白。”
王氏看着湖面,微风习习,湖面荡起涟漪层层。
“你呀,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了。”王氏轻叹一口气,偏头看她一眼,问,“你和齐天钰闹什么别扭了?”
伊祁婉兮双手互握,放在身前,低下头,轻道:“没有。”
“都说了你瞒不了我。”王氏看着湖里的鲤鱼,语重心长道,“两个人,闹闹别扭很正常,但若往心里去了,那定然不会长久。齐天钰的性子我也知道,你的性子我更是清楚。齐天钰的性子是阴晴不定,而你对每个人都可以很宽容。”说着,转身看着伊祁婉兮,弯眉微皱,语气带了些许无奈,“可为何偏偏对齐天钰万分计较?”
伊祁婉兮沉默片刻,抬起头来看着王氏,道:“天钰是女儿未来的夫君,女儿太在意了些,才……”
“齐天钰是你未来的夫君,你多在意他些,这是好事儿。可是……”王氏刻意顿了顿,又道,“你更应该学会怎样与他相处。毕竟夫妻与朋友是不一样的。”
“女儿记住了。”伊祁婉兮恭敬答道。
王氏长长地叹一口气,道:“光是记住可不行,你得理解啊。”
“女儿明白。”伊祁婉兮说着,便想告退。
王氏看她一眼,又看着湖面,道:“这些年,你的姑母们想你可紧得很哪,且近日你二姑母来上海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就去看看你大姑母和二姑母。”
“女儿有空便去,母亲。”伊祁婉兮顿了顿,又说,“那女儿先下去了。”
王氏也不看她,只一抬手,道:“去吧。”
“多谢母亲。”伊祁婉兮微微蹲身,“女儿告退。”
伊祁婉兮独自回到房间,略略收拾后便带上包出了门。
伊祁茗音,伊祁明志的大姐,伊祁婉兮的大姑母,嫁与林玄颖为妻。林家,在上海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世代从商,但与伊祁家比还是差了许多,自然也不及齐家富裕,更不及齐家有权力。林府与伊祁府隔了很远,伊祁府在市中心,林府却在城市北边。
轿车在林府门前停下,伊祁婉兮下了车,接过随行的仆人手中的礼品,交代仆人将礼物先送去二姑母家,晚饭后再去二姑母家接她后便让仆人回去了。
伊祁婉兮被下人领着去见伊祁茗音,屋内,伊祁茗音着了一袭华美的绛紫色旗袍,正坐在屋里刺绣。身材窈窕,皮肤紧致,那张脸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让人很难想象她竟年近五十。
下人小跑到伊祁茗音身旁,俯身轻道:“夫人,伊祁家的三小姐来了。”
伊祁茗音闻言,蓦地一怔,拿针的手停住,带线的针就那样穿在布上。继而放下刺绣,起身,转身看着刚进门的伊祁婉兮,笑容一下就浮现在脸上,忙张开双臂,上前,笑道:“啊哟,婉兮。”
“大姑母。”伊祁婉兮迎上前,笑道。
伊祁茗音双手抓住伊祁婉兮的双臂,上下打量着她,不禁皱了皱眉,语气甚是疼惜:“怎么这么瘦了?”
伊祁婉兮带笑答道:“没有瘦,大姑母。”
伊祁茗音抓着她,回头对下人说:“快去吩咐厨房准备菜。”
仆人还未回答,已被伊祁婉兮抢先:“不用了,大姑母。我还要去二姑母家看看。”
“用过午膳再去。”伊祁茗音看着她,语气带了一分强硬,然后回头对旁边有些不知所措的仆人说,“快去。”
仆人这才应道:“是,夫人。”然后小步跑出去了。
伊祁婉兮是不愿在她家待下去的,虽无奈,却还是浅笑道:“多谢大姑母。”
待伊祁茗音松开伊祁婉兮,伊祁婉兮微微抬起抱礼品的双手,浅笑道:“大姑母,侄女在英国给您买的礼物,请笑纳。”
伊祁茗音闻言,先是一惊,继而道:“啊哟,有心了,还带礼物来,来大姑母家何必客气。”然后接过礼品,回头对旁边的侍女说,“来,把婉兮小姐带的礼物拿下去。”
旁边的婢女闻声,迅速上前,接过伊祁茗音手中的礼物便退下了。
“来,婉兮,与大姑母好好聊聊。”伊祁茗音拉着伊祁婉兮的手往花园走去,“这五年,你在英国过得如何?可还习惯吧?”
“在英国过得还好,只是想家想得厉害。”伊祁婉兮跟上伊祁茗音的步伐,道。
伊祁茗音闻言,却笑出了声,道:“记得以前你还总闹着离家呢。”
“一直在家总觉着厌烦。”伊祁婉兮带着浅笑,道,“离家才知道不管在哪里都不及家里好。”
伊祁茗音闻言,甚感欣慰,道:“人不出门身不贵呀,婉兮长大了。”片刻之后,忽地想起什么,又问道,“我记得你与齐家大少爷齐天钰有婚约吧?”
伊祁婉兮蓦地一怔,继而浅笑:“是。”
“那你们完婚的日子可定下了?”
伊祁婉兮沉默片刻,低下头,浅笑道:“婚约之事全听父母安排。”
伊祁茗音思考片刻,轻叹一口气,道:“只怕,这事儿,还得你自个儿多上点儿心。”
伊祁婉兮闻言,心中一颤,却淡然笑道:“可是父亲说他与齐伯伯谈过这事儿,婉兮以为是不必我操心的。”
“你父亲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么?”说话间,二人已至花园,伊祁茗音便拉了伊祁婉兮在亭中坐下。身旁的仆人迅速端上茶来,放到二人中间的桌上。
伊祁婉兮坐在椅上,看着身旁端起茶杯来细细品茶的伊祁茗音,道:“可父亲说会挑个吉日为我与天钰举办婚礼。”
“你父亲若真有心,便不会与你说咯。你在英国这五年,发生了许多事,你都不知道。”伊祁茗音说着,轻提起茶杯盖轻轻与茶杯口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伊祁家与齐家的关系,已不如五年前,所以你与齐家大少爷的婚事,你自个儿不上心,怕是不行哩。”
听了伊祁茗音一席话,伊祁婉兮虽面容平静,心里却是一阵不安:“不知这五年,发生了些什么?”
“有的事我也不好与你说。”伊祁茗音却故意不看伊祁婉兮,微低着头玩着茶杯,像是自言自语般道,“齐家当家齐相英的二女儿,便是齐天钰的二妹妹,叫什么……齐天灵。不过是个庶女,却深得齐相英喜欢。前年腊月,你母亲的生辰,那庶女也跟着齐相英去了伊祁府上,那时你二哥在家,那庶女对你二哥一见钟情,当即便问你二哥是否有家室,知道没有后又问他有没有心仪之人。”伊祁茗音说着,抬起头来看着伊祁婉兮,眉头紧锁,眼中带了几分担忧,“可你知道,你二哥是军人,只想着国家大事,从不管儿女情长,哪有什么心上人。”
伊祁婉兮本端着茶杯正想饮茶,闻言也觉得可笑,轻笑出声:“我二哥断然是拒绝了。”
“不错,你二哥着实拒绝了。”伊祁茗音说着,将茶杯放在桌上,轻叹一口气,看着伊祁婉兮,道,“可就是他这一拒绝,惹出了事情。”
“我虽知那齐家二女深得齐伯伯喜欢,可到底只是个庶女,本就配不上我二哥。”伊祁婉兮说着,抬眼看着伊祁茗音,嘴角带着浅笑,那笑中藏着几分嘲笑,“且追我二哥的女子不计其数,那齐天灵又不是天香国色,又怎会入得了我二哥的眼。”
伊祁茗音听伊祁婉兮这样说,却越发觉得气愤了,语气也带了些不悦:“我们都这样认为,可那齐天灵回齐府后,是又哭又闹,放了狠话说非你二哥不嫁,否则就饿死自己。齐相英以为她不过是说说,过了便会忘了,奈何那齐天灵还真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齐大老爷本是想任由她闹的,可那庶女的亲娘,也就是齐大老爷最疼爱的小妾却看不下去了,便要齐大老爷去伊祁府上说亲,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动静大的呀,齐大老爷可招架不住,便依了她。你爹碍于与齐家的关系,便同意了。”
伊祁婉兮一怔,偏头看着伊祁茗音,疑惑道:“可是我没有听说我二哥成亲了。”
伊祁茗音闻言,看伊祁婉兮一眼,却笑出了声,“啊哟,可你二哥是什么人哪,又怎会娶自己不喜欢的人,转身便背着你爹爹退了这门亲事。”
伊祁婉兮心里虽是一颤,却如知道一般,很是镇定,微一偏头,问道:“虽只是一个庶女,到底是齐家的女儿,二哥这样做,岂不得罪了齐家?”
“你二哥这事儿一传出去,全上海都知道了。”伊祁茗音轻轻摇摇头,道,“那齐家丢了脸呀,自然与伊祁家有了隔阂。你与齐家大少爷的事儿,可差点儿就凉咯。”
伊祁婉兮闻言,却是轻描淡写地问道:“那为何没凉?莫不是大姑母为此说话了?”
“啊哟,婉兮。”伊祁茗音笑道,“我不过是林家夫人,哪说得上什么话,你与齐家大少爷的事儿之所以没有变动,还不是齐家大少爷是个痴情的种,非你不娶呀。他是齐大老爷唯一的嫡子,齐大老爷又因他生母的事儿对他心含歉意,且那庶女的事儿很快便过去了,自然不会为此与他僵着。”
伊祁婉兮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面颊微红,却不说话。
伊祁茗音见状,笑道:“哎,婉兮啊,这样的男子可不多,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天钰他……”伊祁婉兮欲言又止,紧抿了嘴偷笑,许久才又说,“有趣。”
伊祁茗音本还想说什么,却收了笑,语重心长道:“我看齐家大少爷对你倒是真心的,这点你可千万不要怀疑呀。”
伊祁婉兮知道伊祁茗音看人很准,从小也很相信伊祁茗音的话。她说的,她自是不会怀疑的,她要她相信齐天钰,她自然会相信齐天钰。
只是……伊祁婉兮暗叹一口气,却浅笑道:“大姑母的话,婉兮记住了。”
“记住就好。”伊祁茗音轻笑两声,道,“我呀,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看,你好我才放心啊。”
“婉兮知道。”
小时候祖母就对伊祁婉兮说过,你大姑母一直想要个女儿,却一直没有女儿,故而格外疼爱伊祁婉兮。虽说母亲与伊祁婉兮说人总有私心,大姑母总偏袒表兄,可有时候伊祁婉兮觉得,大姑母比自己的亲生母亲好了许多。
伊祁婉兮想到母亲的话,才忽地想起还没见着表兄,于是问道:“大姑母,表兄呢?”
“你表兄啊,和你大姑父到北京去了。”伊祁茗音话音刚落,那边女仆过来敬声道:“夫人,三小姐,饭菜都好了。”
伊祁茗音点点头,对伊祁婉兮浅笑道:“走,去吃饭。”说着,撑着扶手起身。
伊祁婉兮嘴角微扬,轻轻点头,放下茶杯,也随伊祁茗音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