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祁蔓草从睡梦中醒来,房间不甚明亮,而那唯一的光源来源于窗旁。身旁空空的,还有些许余温,揉了揉眼,见伊祁婉兮散着发坐在窗前,桌上放着皮箱,手中拿着信纸。
“三姐。”伊祁蔓草用手压着被褥,露出脸蛋,唤道。声音不是很大,但伊祁婉兮可以听见。
伊祁婉兮却像是没有听见伊祁蔓草在唤她,只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信出神。
“三姐。”伊祁蔓草提高了声音,又唤道,“三姐。”
唤了几声,伊祁婉兮才听见她的声音,回过神来,回头看她,浅笑着问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伊祁蔓草轻轻清了清嗓,道:“三姐才是,这么早起床干嘛?”见伊祁婉兮没有回答,又问,“三姐为何总看那些信件?”
伊祁婉兮一怔,回过头看着手中的信,一丝苦笑浮上嘴角,自言自语般道:“我……总在看这些信件么?”语气依旧柔和,却多了几分苦涩。
伊祁蔓草没听清伊祁婉兮说什么,却也不问,只皱了眉看她。
伊祁婉兮不与伊祁蔓草说话,伊祁蔓草睡得也不够,不久便又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正要起床,门忽地开了,吓得她急忙重新拉上被子盖上,看清来人,还未说话,来人已先开口:“哎!我的四小姐,可算找着您了。”婢女疾步朝她走近,一边打理着她的衣物,一边道,“奴婢买菜回来发现您没在您自个儿屋里,还以为您上私塾去了,于是没有找您,为此还挨了老爷一顿骂呐。”
“纪姨,我三姐呢?”伊祁蔓草虽不悦纪姨抱怨,像是在怪自己,却不说什么,只一边起身,一边打听起伊祁婉兮。
婢女为她换上衣物,道:“三小姐啊,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
伊祁蔓草闻言,却不说话,将手伸进纪姨递来的衣服的袖子里去。
与此同时,伊祁婉兮与齐天钰并肩走在街上,街上人群熙攘,路人皆会多看这两人几眼。不只是二人的相貌,更是二人的身份。这条小吃街,很少有他们这样衣着体面有身份的人来。
“婉兮。”齐天钰将双手放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看着前方的路,对伊祁婉兮说,“其实你早上想吃什么,吩咐一声让下人给你带回去不就行了么?”
伊祁婉兮偏头看一眼齐天钰,见他并没有不悦,于是看向前方的路,带笑道:“习惯了。在英国的五年,不管什么事都是自己做,回来了倒不大习惯被人伺候。”
齐天钰沉默片刻,看向她,满满驻了足,伸出右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轻声问道:“这五年,你一个人在英国,过得还好吗?”
伊祁婉兮一怔,继而回头看他,抬起右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轻一偏头,脸上带着温婉却有几分淘气的笑,道:“你看呢?”
齐天钰看着她那双没有化妆却依旧好看的眼,道:“我看……”说着,嘴角不自觉上扬,语气甚是温柔,“蛮好。”
伊祁婉兮微微一笑,继而放下手,转身起步,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快到了,我记得就在前面转过去就是了。”声音不轻不高,恰好能让齐天钰听见。由于快到了,伊祁婉兮也不想再慢慢走,于是加快了脚步,齐天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邃。须臾,起步大步追上她。
“天钰。”伊祁婉兮转身,带笑唤他,对上他的目光,她抬起手指着身后的小摊,道,“还在。”语气温柔,带着喜悦。
她还是那样,情绪都写在脸上,还是喜欢甑糕。
小时候,伊祁婉兮最喜欢吃的便是这条街上那位师傅做的甑糕。那是一次偶然,齐天钰带伊祁婉兮来了这里,恰巧碰上了卖甑糕的叔叔,恰巧伊祁婉兮饿了,于是齐天钰为她买了一份甑糕。第一次吃甑糕的伊祁婉兮却爱上了这东西。听伊祁婉兮的奶娘说,那以后,伊祁婉兮每天都会要下人为她买甑糕,而且一定要这条街上姓李的叔叔做的甑糕。
摊前排队的人很多,伊祁婉兮却走到队伍后面,乖巧站着在那里,还回头面带微笑地看着齐天钰,齐天钰无奈,便站到她身旁。
“李叔叔。”终于轮到伊祁婉兮,伊祁婉兮带笑道,“两份甑糕。”
李叔本是陕西人,因儿子来上海故而全家搬来了上海。李叔看上去不过五十左右,着一身麻灰色汉装,应一声:“诶,好嘞。”然后抬起头来看她,又看一眼她身旁的齐天钰,表情明显一惊,继而笑道:“齐少爷,这位应该是少夫人吧?”
伊祁婉兮本好奇李叔怎么认识齐天钰,转念想到齐天钰这样的人物,李叔叔认识他很正常,却还是扭过头看齐天钰,见齐天钰礼貌性地笑道:“是的,李叔。”
李叔打量着伊祁婉兮,回头看着齐天钰,笑道:“哎,真是郎才女貌,啥时候结的婚啊?”不等齐天钰回答,已将装好的甑糕递给伊祁婉兮,有些许皱纹的脸上依旧是和蔼的微笑,“你们大婚,李叔也不知道,也没准备啥,这点儿镜糕,就当是李叔给你们的新婚礼吧。”见伊祁婉兮的表情有些震惊,迟迟不接,又笑道,“李叔也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小小心意,少夫人莫要嫌弃啊。”
“李叔叔……”伊祁婉兮正想说话,面前的甑糕却被旁边伸过来的好看的大手接过,好听的声音响起:“夫人喜欢得很,怎么会嫌弃。”
伊祁婉兮闻声,不可思议地看向身旁的齐天钰,齐天钰恰好抬眼看她,眼中含着笑。
他的眼中含着笑,伊祁婉兮却感觉到几丝危险。
伊祁婉兮了解齐天钰,她知道齐天钰平日里不苟言笑,她也知道,他那一本正经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灼热的心。他不轻易表露出情绪,若是旁人在他深邃的眼中看出情绪,那一定是他不想藏了。毕竟齐天钰自制力这样强的人,又怎会连自己的情绪都藏不住。
伊祁婉兮记起以前齐天钰说过:“我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别人永远不可能知道。”
“多谢李叔。”齐天钰将甑糕拿在手中,看着李叔。
李叔却连连摆手,道:“哎,哎,不谢。就那些了,卖完了我就回去啦。”说着,开始收拾摊子。
齐天钰浅笑,道:“那好,李叔你慢慢收拾,我们就先回去了。”
“齐少爷慢走,少夫人慢走。”李叔的脸上,依旧是和蔼的笑容。
“李叔叔再见。”伊祁婉兮说着,朝李叔挥挥手。
语音刚落,齐天钰便搂住伊祁婉兮的腰身转身离开。
感受到腰间的力度,伊祁婉兮轻轻皱了皱眉,略微有些抵抗。那抵触,怕是伊祁婉兮自己都没有注意,她问道:“天钰,我们去哪里?”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伊祁婉兮有所抵触,齐天钰收了手,将一份甑糕递给伊祁婉兮,也不看她,只道:“你回府吧。过会儿我还有生意要谈。”语气淡然,甚至有些冷漠。
伊祁婉兮微微偏头,小心翼翼地看他,见他的神情甚是冷漠,看不出喜怒,便接过甑糕,只应一声:“好。”
齐天钰喜怒无常,伊祁婉兮早已习惯。只是齐天钰心情变换总有原因,伊祁婉兮回想着,却实在找不到缘由。二人皆是无言。
走出小街,齐天钰也不看伊祁婉兮,开口问她:“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似问非问的语气,带着几分冷漠。
闻言,伊祁婉兮忙道:“不了,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齐天钰只落下一句:“注意安全。”而后转身大步往停在马路边的车走去。
伊祁婉兮看着齐天钰的背影,想叫住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见齐天钰上了车,伊祁婉兮才转身,正想叫黄包车,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身旁,车窗缓缓降下,探出司机年轻英俊的脸:“三小姐。”
伊祁婉兮一怔,看着司机。她认识他,齐天钰的司机,季廉。
伊祁婉兮还未说话,季廉已下车,打开后车门,对她做了邀请的姿势,道:“三小姐,请上车。”
伊祁婉兮看一眼车内,却不见齐天钰,不禁疑惑:“天钰呢?”
季廉闻言,却浅笑:“少爷说他谈生意的地方离这里比伊祁府离这里近,所以叫我送三小姐您回家。”
伊祁婉兮扯出一丝浅笑,道:“那便有劳了。”语毕,上了车。
回到伊祁府,伊祁婉兮向季廉道谢后便进府了。
季廉见她入府,才开车离开。
小街。
“少爷。”季廉将车停在路边后,疾步走到一家咖啡馆,找到坐在角落悠闲喝咖啡的齐天钰,道,“少爷,送回去了。”
齐天钰抿一口咖啡,也不看他,只道:“坐。”
季廉谢过后坐下,又疑惑问道:“少爷,今天不是要去礼查饭店么?”
“有老爷子呢。”淡然的语气。
季廉一惊,忙问道:“那您为何不送三小姐回去?”
齐天钰沉默片刻,抬起那双深邃的眸看他,淡然开口,语气柔和,却略显冰凉:“送她干嘛?”
季廉盯着齐天钰的眼半晌,不敢说话。以前的齐天钰,再忙都会抽空陪伊祁婉兮,不顺路也会亲自送伊祁婉兮回家,私下里提起伊祁婉兮他眼中会带着笑意。可如今……
许久,季廉才缓缓开口:“少爷,你变了。”
齐天钰依旧悠然喝着咖啡,然后将杯轻放在桌上的托盘里,闭上双眼,手指在桌上跟着唱片轻敲着节拍,口中也轻哼着调子。许久,才睁开深邃的眸淡然看着面前神情复杂的季廉,轻轻开口,道:“你一直跟着我,怎么突然觉得我变了?”
季廉没有说话。
齐天钰重新闭上眼,思考片刻,也不睁眼,淡然问道:“因为婉兮么?”
季廉依旧沉默。
须臾,齐天钰睁开眼,好看的眸,目光深邃,露出几分冷清,薄唇轻启,语气冰凉:“不过一杯咖啡的功夫,我怎么会变。”
见季廉依旧不说话,齐天钰道:“你一向有话就说,怎么今天不敢说了?”
季廉微一皱眉,道:“少爷,以前您不是很喜欢和三小姐黏在一起么?”
“以前?”齐天钰轻一挑眉,“以前。本少爷与婉兮有五年没见面了,你认为还会跟以前一样么?”
季廉正想说什么,又听齐天钰说:“婉兮,伊祁婉兮。可是很不好搞定的女人啊。就像流沙一样,稍不注意,就会从你手心里溜走。”顿了顿,又说,“所以不能将她抓在手心里。”
季廉理着思绪,却更是疑惑了,问道:“少爷,以前你不是说三小姐要放在心上,捧在手里宠么?”
齐天钰嘴角微扬,冷笑一声,将手边的甑糕推到季廉面前,道:“对不同的人,自然要用不同的方法。”
明白齐天钰所说的话,便皱了眉看他。
齐天钰见季廉一副不明白的表情,也不解释,将面前的甄糕往季廉面前一推,道:“有些凉了,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