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皇后想着自己身子渐虚,又足不出户,怕惹人疑心,便开了个小宴,请各宫妃嫔去坤宁宫吃酒。
虽是请众人来赏花的名头,只是经过祈福那夜之后,大家也都明白,这位皇后娘娘只怕是借机示威,明摆着告诉旁人,中宫荣华犹在,谁也损不了半分。
转眼便是五月,翊坤宫的牡丹开得红火,红白斗色,花气袭人。
闲来无事之时,绾妍便与花匠学着侍弄花草,如今她偶尔也能沉下性子,也晓得花开一朵甚是不易,去御花园赏花之时,再没随性地揪花扯叶。
倒当真是去“赏花”的。
翊坤宫内,温常在与绾妍坐在一处说话,姐妹俩才说了没两句,乔鸯进来,端着两盏碧螺春与一碟鸽子玻璃膏,搁在小几上。
“主子,外头怕是要下雨了。”
绾妍正要喝茶,忽而想起她前几日种的那株姚黄,与那些成株的牡丹摆在一处,急忙道:“吩咐人将那钵碧色的拿进来,可别被淋坏了,本宫昨日看过,用不着浇水的。”
她话音刚落,便见乔鸯点头:“阿绿已然收着了,娘娘且宽心。”
“说起来,阿绿的性子也如妹妹一样,沉稳仔细许多,先前很是单纯率真呢。”温常在剥了一颗葡萄递给绾妍,颇为感慨,“可见在这宫里待久了,都会如此。”
她瞥了一眼绾妍的两弯峨眉,见下头一双眼睛清清澈澈,比之从前要多了些稳重顺然。
“不知为何,我看着妹妹的眉眼,总觉得如今的样子与刚入宫时相比,要冷一些。”
“这样不好么?”绾妍吃了葡萄,揭开茶盏轻轻吹着茶汤上的沫子,垂下眼眸揶揄道,“是谁说整日里伤春悲秋会改了气运?姐姐一向劝我看开些的,如今自己倒是叹起来。”
“这倒也是,只是……我近日也不知为何,一直心烦气躁,睡不踏实。”温常在按了按心口。
绾妍听了这话,便凑近些细细地瞧——温常在确实一反常态,如今还只是初夏,天气不算热,这人好端端坐在这屋里,平平静静的,额上与鼻尖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她看着温常在将领子扯松了些,心里更是疑惑:“姐姐可请了御医来瞧过?”
温常在欲言又止,自从她与绾妍走在一处,被皇后视为一党之后,明里暗里没少被挤兑。
她打量了绾妍一眼,若是被绾妍知道了,只怕这丫头又要去皇后那儿疯魔。
如今皇后得势,众人惟恐避之不及,怎还能上赶着去找不痛快?
绾妍见温常在犹疑,心下了然,手中的帕子也攥紧了,横眉道:“她是中宫皇后,还犹不满足,欺负你小小常在到这个地步,真是手段龌龊。”
温常在握住绾妍的手,诚恳道:“妹妹这话可别再说了,若是被人听去也是不好,这宫里的事情,向来都是鹦鹉前头不敢言的。”
绾妍明白其中的利害,点了点头,又覆上一手,柔声安抚温常在:“只是姐姐既然身子抱恙,一直拖着也是不好。这样……乔鸯,去宣太医为本宫请平安脉。”
乔鸯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天边先是响起闷闷的滚雷声,接着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绾妍动了动身子,趿鞋走到窗棂边,仰着头看那澹澹的天色。穿堂风裹着水汽呼呼地拍在她脸颊上,痒丝丝的。锦簇的牡丹噙着雨露在风中招摇,玉笑珠香,富丽堂皇。
绾妍闭上眼,那细密的雨珠缓缓地凝在她的睫毛上,有些坠重。
“许久没下雨了。”她轻声道,“四时之中,姐姐最喜欢何时雨?”
“这可怎么说呢?春雨柔,夏雨狂,秋雨凉,冬雨……”温常在侧着头看她,说着说着便掩口而笑,“哪里有什么冬雨,只有冬雪了。如此说来,我是最喜欢冬雪的。”
“冬雪……姐姐当真是个冰魂雪魄之人,也如玉一般的透彻。”绾妍睁开眼,伸手将牅扇关阖上,用帕子揩干微湿的脸颊,“我最喜欢夏天的雨,最好在酷暑之日,酣畅淋漓地下,越是如瓢泼,便越爽快!”
温常在朗声道:“妹妹果然是将门虎女,如今这猛虎虽沉睡着,却依旧是虎。”
绿衫子低着头进来为二位主子添茶,“主子,御前的人来了。”,话音刚落,她身后闪出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太监。
“小安子给昭妃娘娘请安,给温常在请安。”
绾妍扫了他一眼,回到原位端坐之后,又忍不住瞥了小安子一眼,不免笑道:“你这小太监好生白净,这样的好皮囊,做太监有些可惜,若是入了南府,必大有作为。”
“娘娘抬举了,奴才是来传皇上话的。”小安子头垂得更低了,他是头一回来翊坤宫,谁知这位娘娘一开口说的却是这样的话?
小安子想起大家都说翊坤宫这位昭妃娘娘最是嚣张跋扈,心里害怕,不觉声音有些颤:“皇上待会来陪娘娘用晚膳,请娘娘早些预备着……”
温常在见外人在前,对绾妍的称呼也适时地变了:“娘娘莫要打趣小安子了,这是冯公公的新徒弟,约莫也就十三四岁罢。妾身上回在御花园赏花时险些晕厥,是小安子帮妾身去叫的侍女,可见是个热心肠的人。”
“本宫知道了,你回去罢。”绾妍暗暗吃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催促小安子快回去,“阿绿,出去时赏碗茶给他喝。”
见小安子喏喏走了,绾妍扭头忙不迭地问温常在:“什么时候的事?姐姐身子虽弱,却也不曾到了这个地步,为何不告诉我呢?”
“我想想……约莫是你去长春宫去找恬贵人的那日。”温常在突然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见不到太医,我……”
“那也有时日了。”绾妍低头思忖着,旋即懊悔地捶了一下小几,“那日我若是陪你去御花园,而不是自顾自地去长春宫,你也不会出事了。”
温常在苦笑着叹:“我自己身子不好,怎能怪你呢?说起来,从今年开春,我身子就差了许多。”
“我知道,你是咱们在雪夜里祈福的时候冻伤了身子,当即就晕倒了,是不是?”
“是……自那时骨子里落了寒疾。”温常在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