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是知道。”沈梦知从容的说了这么一句。
她自是不会告诉别人,自从死而复生之后,她便多了一个术法,即——只要接触到对方脉搏,她便能感知对方梦魇。
那些梦魇,如梦境一般呈现在她脑海,清晰得仿佛她当时就在现场。
抓住道姑的那一瞬,她扣住了道姑的脉搏,就是那么一刹那,她看到了,冰天雪地里,尚在年幼的道姑被十几条恶犬追着,他埋着脑袋,用尽全力的往前跑。
鞋子已经不知道甩到何处,双脚被冰雪冻得通红,脚掌被掩藏在白雪底下的石头划破,鲜血淋漓。
他却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只知道,他若是慢了半步,便会被恶犬追上,轻则撕破衣裳,重则咬下血肉。
若是慢了一步,白雪皑皑就是他的葬身之处!
他只能不要命的跑着,一面撕心裂肺的嘶喊着,一面流着眼泪,义无反顾往悬崖边跑去。
白茫茫的雪地里,一路蜿蜒着血迹。
血迹之后是凶神恶煞的几十个村民,拿了火把,握了锄头,手中都拿着能要人命的东西。
他们大笑,“看啊,他无路可走了,后边恶犬,前边悬崖,他无路可退了!”
他们兴奋,“咬死这个不男不女的妖物,将这个妖物撕成碎片,用他的血祭天!”
他们迫不及待,“快快快,趁他没被咬死,我们上去挥上一锄头,算是积福!”
风声呼啸,在悬崖边打落成一个凄凉的弧度。
画面到此为止,除却冰冷,剩下的是人性的险恶。
沈梦知脑海里回荡的,是那一张张自诩高尚却丑陋的嘴脸。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脱身的,但她知道,要在那些恶犬夜叉的手里求生,无异于徒手爬出炼狱……
“我本不要你的命,是你逼我!”
拂尘中间尖利的长针抵上脖颈,只要一个用力,就能要了沈梦知的命。
沈梦知却当长针不存在一样,她转身,目不转睛的盯着道姑逐渐扭曲的脸。
问,“你不要我的命?你也曾身处流言蜚语,身处水深火热!你觉得,你按照吩咐坏我名节,我还有机会活命?!”
沈梦知问话的同时,迈步往前走,丝毫不在意长针划破皮肉。
看见沈梦知脖子上的血迹,道姑手上一哆嗦,怒吼,“你不要过来!”
沈梦知置若罔闻,一步一步往前走去,越发的笑了起来,“你忘了吗,他们是怎样一心一意的逼你去死?你历经万难走到这一步,你分明知道活着有多难!却佯装不知,佯装无辜,昧着良心推我入火坑,你这样做,和当日欲斩杀你的恶人有什么区别!”
沈梦知步步向前,道姑连连向后,目光躲闪,已然没有了之前杀意。
沈梦知一字一句的问,“别人当你是妖物,你也当自己是妖物吗?!”
脖子上的长针一点点往边上退去。
哐当一声,是道姑扔了拂尘。
“我只是想活着……”道姑双手抱头,缓缓蹲了下去,语气悲凉,带着绝望,“尽管世人容不下我,我也还是想要活着。可我活着,我得有银两!不替人消灾,我如何能活?”
“佘氏心狠,即便你助她除却了我,未免东窗事发,她也会斩草除根。要想活命,你得是多大的福气!你若想平静度日……”沈梦知掏出手帕,抹去脖颈上的血迹,清冷出声,“只要你助我事成,我可以给你一笔银两,不敢保证你锦衣玉食,但足够你做个小本生意,后半生衣食无忧。”
“我能活着便好!”道姑猛然抬头,眸子里尽是亮晶晶的希冀,“若如姑娘所言,我愿意听从姑娘差遣。”
沈梦知轻笑,“你如此轻易就信了我,不怕我诓你?”
“知道我秘密的,莫不是将我视为怪物,不是害怕就是鄙夷,唯独姑娘一人,神色坦然。整整二十五载,也只有姑娘一人,将我当做了人。”
沈梦知背转过身子,未曾说话。
不被人当人看的感觉她太过了解,那是怎样的挣扎,怎样的无望……是以,她一点儿也不意外用三言两语将道姑变成自己手中的棋。
长期身处黑暗的人,哪怕给他星星之火,他也会将那一闪而过的光当作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亮。
此可谓,攻心为上。
“佘氏如何安排你的?”沈梦知嗤笑着问,“是否要你点了这香,等到你摔杯为号,她便让人领着人进来捉奸在床?”
道姑被问得一愣,“姑娘都知道?”
佘氏惯用的手段便是这样,由不得她不知道。
前世竟然没有用这最腌臜最直接也最有用的方法对付她,真叫人意外。
“你去佘氏房中,一炷香以后,衣衫不整的从房中跑出,切记,你不用露出脸庞,但你一定要让人看出来,你是男人。当时一众人必然惊恐,你趁机跑出去。我会在佘氏隔壁院墙的竹林里放一套女子衣物,以及二百两银子,那里人迹罕至,但依旧不可耽搁,你拿了,速速离开上京。”
“姑娘怎知她会待在房中,她既然存了心思要败坏姑娘名声,未必不会亲自率人前来,那我去她房中,岂不白去?”
佘氏才在她这儿栽了这么大的跟斗,为了保险起见,也是为了同这件事情撇清关系,不可能亲自率人登门的。
绝对是称病藏于房中,好好儿的等着一出好戏呢。
佘氏骂人,权衡利弊,从来都要将机关算尽。
沈梦知将香炉中完好无损的香丸拿出,放回到道姑手里。
道姑面色讶然,“姑娘竟没有点香?”
随即跪下一拜,“姑娘不仅睿智,遇事还这般从容,幸亏我悬崖勒马,也多谢姑娘饶我一命,他日若有缘再见,定当答谢姑娘大恩。”
道姑说完,拿起拂尘,从窗户跳了出去。
等到道姑走远,彻底没影儿了,沈梦知才坐到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一个杯子,狠狠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