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武道修行,万法归一,禅宗说佛有慈悲菩萨,亦有怒目金刚。菩萨低眉,所以普度众生,金刚怒目,才可降魔除妖。今日在这潜云城的小客栈之中,陈临辞在儒家夫子李清海的身上,算是真正的理解到了这句佛宗禅语的真正含义。
儒家讲推己及人仁义待人,与佛宗普度众生和道门造化天地的思想核心基本一致,可作为儒家道场的夫子,李清海今日没有跟关野客讲什么道德仁义,甚至都没有最终给关野客一个足够体面的死法,而是一剑便结束了对方的性命,因为他知道剑冢那个地方是什么规矩,也知道如果今天的这盘棋如果自己败在了对方的手中,包括陈临辞与方泊舟,都不会得到什么体面的下场,或许忌惮于儒家圣人的神威,关野客会放他一条生路,可他李清海的一世英名,却是百分百要毁在这潜云城的。
佛度有缘之人,儒家感化这个世界,也不会对这些无恶不赦之徒手下留情。
关野客不甘的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作为一个天玑境界的大修行者,以他这一身实力,无论走到无尽大陆的哪一个角落,都必将会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一生的荣华富贵绝对不算是什么很难得到的东西,可年少时便陷身剑冢之中,一如江湖便深如大海,将他这一生淹没在其中,他不是没有试图过挣扎,不是没有试图过自救,只是剑冢这片深海的风浪实在是太过于巨大,巨大到让他感觉无力甚至绝望的地步,他努力了一生都无法战胜这波风浪,最终被拍死在了这片深海之中。
不甘吗?是有些不甘的。但关野客临死之前的那一瞬间,心头涌现出的更多的却是一种解脱,那是一种被枷锁锁住了一生的灵魂终于获得了自由的解脱。
凶狠模样的年轻掌柜被陈临辞的玉绸绕剑舞给杀了,化身江湖说书先生的关野客也被李清海夫子的长剑结束了生命,天刀女与莽撞汉子早已被陈临辞用浩然剑法给打的丧失了战斗力,潜云客栈的正堂之中,到处可见斑驳的血迹,方泊舟声音微颤,望向不远处脸色苍白的李清海李夫子,指着瑟瑟发抖的剑冢喽们,喃喃问道:“夫子,剩下的这些人,怎么处理?”
李清海夫子眉头紧锁,缓缓说道:“都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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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泊舟在后院找到了潜云客栈真正的老掌柜和一些伙计的尸首,然后挖了几个坑送他们入土为安,陈临辞在坟前深深的磕了三个响头,因为老掌柜和这些伙计们都是替自己死的。
如果剑冢没有安排关野客等人前来刺杀自己的话,那么老掌柜可能会好好地将这家客栈经营下去,直到迎来他生命自然终结的那一刻,今夜也不会出现血洗潜云客栈的这副场面。
祭拜完他们之后,李清海夫子和方泊舟以及陈临辞三人并没有选择再继续留宿,便匆匆离开了客栈。
白绫马出了潜云城,陈临辞的脸色却依旧苍白,吞海滔天的那些星元之力
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反噬,他如今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十分的差,而且浑身酸痛,可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陈临辞之所以如此疲惫,还是因为看到了最终的那副画面。
李清海夫子亲自出手,将剑冢剩下的那些人全部给杀了。
陈临辞不是没有杀过人,必要的时候,他也不会对任何人手软,可是莽苍山之战的时候,他没有去到正面战场之上,今夜的潜云城内,他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鲜活的生命被终结在一个人手里。
儒家不是最讲究仁心吗?为什么李夫子下手会这么决绝果断?陈临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出了潜云城,便是彻底的离开了楚国,进入到了蔡国的境界,远处的天光微亮,时候已经快到了黎明。
因为刚刚经过了潜云城的战斗,李清海的神识念力和星元都收到了十分巨大的消耗,陈临辞更是看上去连一个健康的普通人都多有不如,三人之中状态最好的方泊舟此时也是精疲力尽,所以在路过一座名为诚斋的小山的时候,三人便下了马,在山中的一片竹林旁坐了下来。
修行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其实对吃喝这种事情,已经没有了太多的需求,但无论是李清海还是陈临辞与方泊舟,都是实打实的吃货,所以在离开潜云客栈的时候,方泊舟还在后厨带走了一些羊肉和清酒,竹林旁最不缺的就是生火的木柴,将清酒洒在羊肉上遮去了膻腥味,一股诱人口舌的清香很快便传了出来。
方泊舟拿了一直羊腿,陈临辞剥着骨头上的肉,李清海夫子看着自己的两个徒儿,嘴角洋溢出一丝笑容,远处的天际,一轮红日冉冉东升,诚斋山中开始弥漫起淡淡的雾气,三人置身其中,仿佛置身仙境一般,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美好。
李清海夫子看着陈临辞,淡淡问道:“临辞,在潜云客栈之中,你看到老夫斩草除根的时候,脸上泛出许多的不忍之心,一路之上又闷闷不乐,是否对老夫的行事方式有什么不满之处。”
陈临辞正在啃食着羊肉,听到李清海夫子的话,微微愣了一下,然后也没有回答什么,又开始继续吃了起来。
有时候,沉默便是最为直接的回应。
李清海夫子淡淡一笑,说道:“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我儒家讲究仁义待人,可老夫在潜云城之中,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将剑冢的那些人全都给杀了?”
陈临辞点了点头,就连一旁的方泊舟都放下了手中的羊腿,一脸好奇的看向李清海。
他在清风道场待了许多年,一直以来受到的也是儒家的仁学思想,所以也想不通为什么夫子会这么做。
李清海夫子捋了捋长须,缓缓说道:“剑冢,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名义上是一个宗门,事实上,当年吴真人创立它的时候,它确实是一个实打实的宗门,可后来便被后世的那些宗主给搞成了一个类似于刺客组织的存在,天底下许多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刺客,都
是出身剑冢之中,人多便注定了规矩森严,剑冢之中有一条明文规定,宗派众人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带不回猎物的人头,便要将自己的人头奉上,所以关野客手底下的那些人,就算老夫不杀他们,回去之后,也一样是个死。”
陈临辞严肃说道:“夫子,您的这个理由说的未免太过于牵强了一些。”
李清海夫子哈哈一笑,说道:“小子,你只知道我儒家思想是推己及人仁义待人,却没有想过,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仁义,若是跟所有人都只讲道理的话,儒家哪里会有如今这般盛景?当你的拳头不够硬的时候,谁会听你的那些大道理?同理而言之,当你的拳头够硬的时候,别人才会愿意坐下来好好听你讲的话,仁义待人这种行事方式才能够真的行得通。但即便是在这种行得通的前提下,真正能被你感化弃恶从善的人,又有多少呢?禅宗说佛有雷霆手段,便是怒目金刚,大禅寺里的那些和尚们手上就没有沾过鲜血吗?连禅宗的大和尚们都知道在必要的时候暴起杀人,我们儒家又怎能做只知道死读书的书呆子,若是只知道一味的忍让,那岂不是成了一个任人捶打的木桩子了?”
陈临辞的脸色缓和了些许,有些话他虽然还不是特别的懂,但大概也清楚李清海夫子所说的大致意思,度化世人这四个字不过是用来欺骗那些凡夫俗子心中信仰的噱头罢了,世间大恶之人哪里需要拯救,直接送他们入阿鼻地狱才是对这个世界最好的善良。
方泊舟听得入神,若有所悟,李清海夫子看着陈临辞继续说道:“我儒家立世万年,孔圣人他老人家的名字你一定听过吧?”
陈临辞喃喃说道:“至圣之名万世师表,无尽大陆上谁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威名。”
李清海夫子微微一笑说道:“当年圣人还未成为圣人的时候,带着儒家的那些先生们周游列国,在路经某个大国的时候,知道了那个国家要攻打魏国的秘密,而圣人周游列国路线上的下一个国家,便是正被那个大国虎视眈眈的魏国,于是大国里的将军拦住了圣人的去路,逼迫圣人发誓改道他行,彼时敌强我弱,圣人便立了誓言,将军笑道圣人名扬天下,既然发了誓,那便肯定值得信任,便放圣人走了,可圣人并没有改道,还派人将这个消息送到了魏国皇帝的殿上,诸位先生全都十分诧异,圣人笑着说誓言固然重要,可我孔丘今日舍小我之名,全一国之命,这才是真正的仁,若我孔丘因为个人的名誉而看着魏国受难,那我还有什么脸面满口空谈仁义呢?”
“夫子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们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那便不用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的初心?”方泊舟恍然大悟。
“对也不全对。”李清海夫子看着方泊舟点了点头,又看向陈临辞笑了笑道:“做人应该学会变通,而不应该太过于死板太过于墨守成规,这恰恰是你陈临辞所欠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