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那里?”
玉珺走过去,以手挑开帘子,阿怜见状跪下道:“奴婢惊扰小姐了。”
玉珺坐下,看着阿怜,问道:“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到我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阿怜抬头看着玉珺:“是彩绣姐姐吩咐奴婢来陪小姐的。彩绣姐姐说她不放心小姐一个人,特要奴婢来瞧瞧小姐,随时伺候小姐喝水磨墨。”
玉珺见她声音瑟瑟,不像说谎,便奇道:“那你怎么不进来伺候,躲在纱帐外头?”
阿怜闻言只好实话实说:“奴婢,奴婢见小姐在看书,恐怕小姐看得正专注,被奴婢给打扰了,是以不敢进来。”
玉珺微微一笑,“你倒是懂事。”又道:“你起来回话吧。我们这梨花苑的丫鬟不多,我也只是个庶出小姐,不会摆架子的,你千万不要动不动跪来跪去的。倒叫我觉得不好意思。”
“哎。”阿怜热切地答应了,然后拍拍衣服起身。
玉珺似是想起了什么,吩咐道:“我这梨花院里,彩绣是跟了我比较久的了,她一向事事以我为先,不过,她让你来陪我,倒不是很会做事了。我记得白天里,玉琮说你很会生病,你若是身子骨不好,就不必这样夜里起来伺候了。好好将养着吧,白天里好好做好端茶递水的活儿,日子久了,你身子骨将养得不错了,再多揽些活儿。这样细水长流才是道理,往后到了除夕这些节日,我白天要陪各位姨娘主子客人们吃饭,晚上更要抓时辰看书了,也没有回回推了你来伺候我的道理。我们文府里没有这样不分昼夜役使丫鬟的风气。我看你瘦瘦弱弱的,也不像是能做太多活儿的人,若是院子里哪个丫头看你身子骨弱,脸皮薄,喜欢麻烦你做事,你就给我推回去。可明白?”
玉珺见她低头不说话,忙道:“怎么不说话?”
再一看她,削肩颤动,似有忍泪之状,便低头关切道:“是谁欺负你了?”
阿怜抹把眼泪,笑道:“是小姐待奴婢太好了,奴婢就忍不住哭了。”
玉珺怔住,颇为不解:“主子待奴才好,不是人之常情吗?主子若待奴才不好,便不配做这个主子了。书上说德不配位,若我待你不好,我便不配役使你。待你好,既是人情本性,我本性不喜欢看到有人受欺负,又是我身为主子应有的德行,你为何哭泣,待你好,本就是应当的。”
阿怜抹泪:“奴婢倒是头一回听到这样让人想哭的道理。”
玉珺更加茫然不解:“你怎么又哭了?”
阿怜摇摇头:“若是每个主子,都有玉珺小姐这样的觉悟,奴婢便也不至于哭了。”
玉珺眉尖微蹙,沉吟一瞬,便明白了,阿怜在桃叶阁一定受过不少欺负,忍不住讶道:“我以为夫人是明理的,难道夫人她待你不好?”
阿怜自嘲一笑:“奴婢资质愚钝,怎么配伺候夫人呢。连夫人的面都见不到两三回,实话告诉小姐,奴婢在桃叶阁是个三等丫鬟,还是文府的家生奴才呢。桃叶阁里的丫鬟们多是夫人的陪嫁,那些陪嫁丫头都是往日熟络的,对奴婢这个面生腼腆的就少不了欺负。一开始,奴婢实在是话少,受了欺负也不知如何反驳,她们看出了我脾气好,就一个个欺负了过来,后来忍久了,奴婢实在是忍不住了,也忍不下去了,就回了一次嘴,就回了那一次嘴,就被丫鬟妍儿隔着窗子狠狠骂了一顿,那个妍儿又会巴结人,又会拉拢这帮人打压那帮人,奴婢平日里就嘴笨不会说话,妍儿自恃容貌美丽,聪明伶俐,会讨好人,就拉拢别人欺负奴婢。”
阿怜顿了顿又道:“本来妍儿与奴才都是三等丫鬟,都伺候端送茶水传递话的差事,就因为有一次,夫人见到我,夸我会做事,赏赐了我几件衣服,那妍儿就拉拢别的丫鬟,克扣了夫人给奴婢的赏赐,她们分走了夫人给奴婢的赏赐,还不准奴婢说出去,奴婢若敢说一个字,妍儿就隔着窗子大声骂奴婢会装可怜,她与那个叫溶儿的不止一次地欺压过奴婢。克扣奴婢的东西,若奴婢敢说出去,便大骂奴婢装可怜。”
“桃叶阁竟有这等不知廉耻有损门风的事儿?我们府上事事以和气为先,怎么丫鬟之间竟然如此倾轧。难道流桑宝欣这些大丫鬟都不管的吗?要她们吃白饭的吗?”玉珺看着瘦骨嶙峋,似一根枯柴的阿怜,不禁又怜又怒。
阿怜便落泪道:“流桑敏锐,察觉到了她们与我的嫌隙,也嘱咐过一次,就嘱咐过那一次,妍儿与溶儿便巴巴地跑去跟流桑说,说奴婢惯会装腔作势,可怜是装出来的,流桑听了,也就不大理会奴婢了。”
玉珺蹙眉摇头:“流桑也这样粗率吗?我还以为她是个细心的,原来也是这样草率的人。”
阿怜说起这些伤心往事,便止不住嘴,又说道:“这些事还多着呢,奴婢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那你在桃叶阁那些年,是怎么忍过来的?”
阿怜道:“阿怜后来得了一场重病,丽儿处处与人说我装病博同情,拉着旁人往奴婢榻上洒些秽物,逼着奴婢下榻,然后拉着管事,对着你奴婢指指点点,说奴婢装病。那莉儿走在院子里,见了奴婢都要骂奴婢一句,她们犯了错事,妄想逼奴婢去弥补,只要奴婢与其她院子的人多说一句话,她们就觉得奴婢有拉拢别人的嫌疑,这还不算,她们做的那些恶心事,十天十夜说不完,那丽儿嫁祸奴婢不止一次两次了,次次都是假装对奴婢关心,暗地里什么秽物都往奴婢这里洒,奴婢说了一两次,她便摆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叫别人误会奴婢欺负了她,把奴婢气出了大病。”
玉珺摇头:“这群没心肝的恶人,迟早下地狱。”
阿怜捂嘴一笑:“玉珺小姐的母亲不是朝云观的人吗?朝云观的人也信地狱?”
玉珺点头:“书上说,人但起念,鬼神皆知。一个人若是做了恶事,无论再哪里都洗不了这恶事。这些恶人,做了恶事,便当有恶报。阿怜你是个好人,所以你不曾与那群恶人同流合污。那群恶人,无论到了哪里,都不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