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阮姨娘看着外头黑魆魆的景物,一切掩在黑夜之中,冰冷又哀凉,令人忍不住惊心动魄。
寒花的拥抱给了她一丝温暖,然而这样的温暖不过是冰川之中一点微末的掩于云层之中的夕阳之光罢了。
仅能给她转瞬即逝的安慰,甚至衬得这府里的人物与世故都更加冰冷。
她将周身一切力量都倚在寒花瘦长的身躯上,自己虚软的声音,轻飘飘如同荒野里一抹细微的虚烟。
“寒花,我怕我也熬不过这个冬天。老爷,明儿什么时辰回来。我要,我要见他。”
寒花不忍,文暮宠爱玉珺,尊敬夫人,挂念老夫人,往日从宫里参加了宫宴,一回来就是径赴咏修院,将宫里的赏赐和褒扬都说给老夫人听,哄老夫人开心,若是夫人多事争宠,还要跟着跑去咏修院,绊着文暮,与他一起说话陪老夫人。恐怕这之后,就是去看玉珺了。
寒花神色不忍,这样算下来,文暮这样繁忙,又岂会有闲情来琴音阁看她。
几次不忍说出于口,奈何看到阮姨娘这样苍凉的模样,寒花还是哀然道:“姨娘还是好生歇着吧。老爷近些日子是想不起来来看您的。”
阮姨娘默了一瞬,道:“那我去找他。”
寒花不解,低头看着阮姨娘,询道:“姨娘打算怎么做?”
阮姨娘笑:“老爷每次回府都要经过二进门庭院,我们就去二进门庭院的木屋里头等他。”
寒花惊讶:“那木屋里头冷,往常没人进去,不如奴婢先去,奴婢去将那木屋里头置几盆炭烧着,估摸着老爷快回来了,姨娘再来?”
阮姨娘点头:“寒花,要你费心了。你跟随我嫁入文府以来,就一直忙里忙外,处处操持,我却没有给过你什么。”
寒花抹泪,动容道:“说什么给不给的呢。教坊司规矩多,过的尽是没尊严的苦日子,眼泪流在心里,却还要对恩客们赔笑陪酒。若不是姨娘带寒花进文府来过日子,寒花早不知被那群纨绔恩客作贱什么样子呢。这十多年,虽然日子苦,但胜在安稳。”
阮姨娘微微一笑,心中有刹那的安慰:“那就好。你去吧。我也要收拾起我的琵琶,好见老爷。”
阮姨娘说着又咳嗽了两声。
梨花苑西厢,玉珺尚在低头看书,只觉浑身不适,彩绣捂嘴掩住一个哈欠,彩珠亦有浓浓倦意,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去睡,只侍立在玉珺两侧随时备着给玉珺添茶磨墨。
彩绣实在撑不住,嘟囔道:“小姐又不去考女状元,为什么要熬夜看书。”
“所谓绳锯木断,水滴石穿,这做学问,一日也中断不得,绝不能半途而废。今日陪了玉琮一下午,我都没看多少书,自要趁夜多看几眼了。”玉珺说着抬起头来,依依道:“姨娘要我多看书,我自然要将姨娘留下的旧书都看遍了。否则,那写书的人岂不觉得孤独?”
玉珺说完,又抬头看着彩绣与彩珠,见这幽静室内,唯有她二人陪伴自己,由不得笑道:“好彩珠,彩绣,你二人且去睡吧。我一个人看书,也未不可。”
玉珺说着便起身推她二人出去:“明儿还有得忙呢,难道要熬夜,明儿乌青着眼圈儿陪我去桃叶阁请安吗?”
彩绣恐怕玉珺一个人看书,看得入迷了,到时候忘了睡觉,向往常那样直接伏案睡了,半夜着了凉,便拉着彩珠径去了她们丫鬟下榻的东厢房,东厢房里已经熄灭了灯珠,只有衬着外头一轮清亮的月光,月光斜斜穿入银素色窗纱,照得垂地的纱帐阴阴有色。
彩绣趁着月色,瞧见了靠窗榻上睡着的阿怜,见她干瘦的身子,穿着一袭杏红色红袄,正在沉睡,便趁势坐在了阿怜软绵温暖的榻边,伸手轻轻推她身子。
阿怜正在半沉半梦之中,察觉有人推她,恍惚之间以为自己是在桃叶阁里被三等丫鬟欺负的日子,忍不住呜咽一声。
“这丫头,做梦呢。”彩绣脆生发笑,俯下身子,双手撑着榻,低头在阿怜耳畔发笑:“做什么梦呢,姐帮你开解开解?”
阿怜猛然惊醒,彩绣一张俏丽的脸现在眼前,两束发辫垂落在自己肩头,触感丝丝柔柔,彩绣轻笑,知胭斋的水粉味随着呼吸扑至自己鼻尖,像是桃花的香味道,令阿怜想起了记忆之中的家乡,忍不住心头一热。
彩珠立在彩绣身后,探头探脑地看着自己,便忙坐起身。
彩绣亲热地坐在她身畔,对她发笑:“怎么睡着还哽哽咽咽的,莫不是想起了那有缘无份的情郎?”
阿怜摇头,“彩绣姐姐实在是打趣了。”
望着含笑的彩绣,也笑道:“彩绣姐姐喊我起来做什么?可是有什么吩咐?”
彩绣道:“也没有什么吩咐,就是咱们玉珺小姐是个要强的,这个时辰了,却还要熬夜看书,可她又不肯让我们陪着她,小姐体恤我们,我们却不放心她一个人,万一暖炉冷了,要喝水了,谁伺候呢。咱们小姐娇生惯养,也没有自己动手添炭,自己泡茶,自己磨墨的道理。我想着······”
彩绣说着看了不好意思地看阿怜一眼,阿怜会意,忙应承道:“彩绣姐姐放心,阿怜这就去小姐内寝外头守着。但凡小姐要什么,阿怜一定注意着,伺候着。”
彩珠推了推彩绣,眼神略带不解,彩绣却丹唇逐笑,对阿怜道:“那我就放心了。”
阿怜道:“小姐待阿怜好,阿怜做这些也算不得什么。”
阿怜说着寻衣起身,穿戴齐整,急急进了正堂,从正堂转入东侧的内寝,内寝与正堂之间隔着数道纱帐,阿怜立在纱帐之外,隐隐可以瞧见玉珺低头伏案看书的模样,忍不住心生敬意。唯恐自己打扰了玉珺,便只依依站在纱帘之外,幽幽瞧着玉珺,注意玉珺一举一动,却见玉珺忽然抬头,亲自动手磨墨,模样甚是可爱。
玉珺读至《本朝百年录》一书,见其中记载,我朝有高人,能手调神药,令人忘一切忧。忍不住想道:“若母亲当年得了这神药,便不会对朝云观一事耿耿于怀,终日郁郁寡欢,最终芳年早逝了。”
玉珺想着想着,便翩然起身,欲找放在箱笼里的《药经传说》来看,这一转身,便瞧见了阿怜隐在纱帐后的影子,险些吓得尖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