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昏,巡营归来的慕云松和慕云柏,到慕云梅帐中探望采莲。
“情况如何?”慕云柏见自家老五迎出帐来,虽是满身的伤痕疲态,眼眸中却有掩不住的喜色,不由佩服道,“听闻你只身攀上崖壁峭壁,寻来千年老参替采莲续命,也是实属不易!”
慕云梅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轻笑道:“二哥谬赞了,为了自己的女人,刀山火海也要去的。”
慕云柏便笑叹道:“虽说我慕家兄弟皆是武夫,战场上杀伐果断冷酷无情,脱下战袍倒个个是情种。”
兄弟三人相视笑了笑,慕云梅便打帘请二位兄长进去,见采莲已然醒来,脸色不甚好,正半倚在床榻上,被苏柒一口口喂着汤药,见慕云松和慕云柏进来,怯怯望了一眼,便瑟缩地向后躲了躲。
慕云梅忙上前拉着她手轻声安慰:“莫怕,这是我大哥和二哥,不记得了?”
采莲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支吾道:“呃……记得。”
慕云梅便向两位兄长解释:“采莲历经此劫难,三魂六魄出窍又归位,一时间有些记不起前事。”
慕云松便想起自己在东风镇失忆的过往,自恃过来人,便劝道:“只要老五你能悉心照顾着,慢慢便会好了。”
说罢,颇有些感激地望向苏柒:在自己前事尽忘、迷茫无助的日子里,若不是有这丫头始终陪伴在旁,有岂会有今日的圆满?
偏偏被感激的人仿佛浑然不觉,只顾拿着热帕子替采莲擦净手脸,缓缓道:“有些事,她也许能忆起;有些事,也许再也记不起来,她经历魂魄出窍一回,也许连性子习惯都会有些改变,五爷要多多担待包涵。”
慕云梅便握住采莲的手,与她十指紧紧相扣,柔和道:“我变成个傻子的时候,采莲都不曾嫌弃。如今无论采莲变成什么样子,即便是永远记不起前事,她也是我最爱的采莲。”
他这话说得款款深情,一旁两位兄长却听得有些不自在,慕云柏尴尬地轻咳一声,向慕云松道:“听说老三还昏迷着,咱们去看看?”
慕云松忙答应:“是该去看看。”又向苏柒问道,“你可要跟我同去?”老五和采莲两个在这里腻味,你留在这里当什么通明烛火?
偏偏苏柒不领情:“你们去吧,我……去给采莲熬鸡汤补补身子。”
慕云松心底颇有些失落:自从昨日见过苏先生,苏柒便有意无意地对他疏离,这让他心里如同堵着块大石头似的,闷闷的不舒服,想要问她,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兄弟二人便一路无话地行至慕云枫的营帐,见他依然昏迷不醒,又问过军医,说三爷性命无碍,再睡一阵子理应就会醒来。
慕云松又向老三的侍卫交代了几句,便要离去,倒是慕云柏看四下无人,忽然问道:“昨夜赤炎洞中,苏柒施展的那一手轻功,大哥可看清楚了?”
慕云松被问得身形骤然一僵,顿了片刻,方道:“什么轻功?”
慕云柏叹道:“大哥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昨日她剑刺噬魂兽的那一记身法,我在远处尚且看得清楚,大哥彼时就在她身后,又岂会没看见?”只是你不愿承认罢了。
慕云松被一语堪破,自知不能再装下去。昨日他眼见苏柒骤然施展了一手轻功身法,顿觉一颗心尤坠冰窟,竟比面对噬魂兽还要恐惧。
从赤炎洞回来,她凭空滑出两尺,一跃翻上噬魂兽背的一幕,犹如梦魇般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现,让他整日心神不宁。
此刻,面对他至亲的二弟,慕云松亦不想再隐瞒什么,只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慕云柏思忖了一阵,摇头道:“若换做旁人,我定要疑心她接近你身边的目的,但是苏柒……她数次舍命救你,对你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我便真的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何了,也许,只是个巧合?”
巧合?慕云松苦笑:这丫头,究竟还有多少秘密瞒着他?“苏柒的身世,我自会去查。”他望着帐外夕阳下的一片血色天光,一字一句坚定道:“无论苏柒是谁,她都是我慕云松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女人,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见自家大哥如此坚定决绝,慕云柏亦不再多说,便跟随大哥出营帐而去。
殊不知,他们前脚离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慕云枫,便慢慢睁开了眼。
夜色笼罩之下,苏柒端着熬好的热鸡汤,从伙房出来,低头快步向五爷营帐方向走。
她边走边想着心事,颇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当她听到“马惊了”的呼喊声,再抬头时,一匹健硕的大黑马已然狂奔至她面前!
暴走的黑马见前面有人,很是恼火,仰头嘶鸣一声,一双前蹄便高高扬了起来,眼看便要朝苏柒身上重重踹下来!
苏柒此时根本不及思考,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一把扔了手里的热汤,身体如绷紧的弓般后仰,脚下步伐变换,生生向后滑出丈余远,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黑马的袭击。
黑马见一击不中,亦不再纠缠,继续自嗨地向前跑去,便见身后一马夫模样的士兵气喘吁吁追来,不忘抱拳问候一句:“王妃没事吧?”
苏柒惊魂甫定:“没事。”
士兵便不再多说,继续呼哧带喘地向前追去。
苏柒大喘了几口气,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暗自感慨这两日真是倒霉,昔年下山时,苏先生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把这三脚猫的轻功藏住了,死也不能外露,一旦外露便可能招至杀身之祸。
那时,她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问:死也不能露?那我都死了,学这轻功还有什么用?且我都死了,还招至什么杀身之祸?
苏先生被她呛得无语,忍不住在她臀上赏了一巴掌:“总之不外露就对了!”
之前皆藏得极好,这两日竟是接连使了两回……苏柒有些懊恼,但抬眸望了望四下无人,暗想一匹马定不会泄了密去,又放下心来,开始心疼她的一锅鸡汤。
待她重新转身往伙房走去,不远处的一棵大杨树后,现出慕云枫清瘦身形,唇角划出一抹凉薄笑意:“原来如此。”
兵行五日后,抵达沈阳城,大军修整一日。
清晨,苏柒正睡得迷糊,便被英娘从被窝里提溜起来:“醒醒!陪我上趟集市!”
苏柒难得睡个好觉,正与她的被褥缠绵悱恻,抓着被子着实的不情不愿:“不去不去,我没什么要买的……”
“我有啊!”英娘不依不饶,索性一把将她被子扯走,“一早听前来送菜的大娘说,沈阳护城河中盛产银边鳝,治咳嗽效果甚好。我家慕云柏前些日子在高丽受了寒,夜夜咳嗽得无法安寝,我得去买几尾鳝来给他炖了吃!”
苏柒打了个呵欠,赞道:“你们二位还真是伉俪情深啊。”你确定你家二爷咳嗽,不是被你罚跪家法跪的?
苏柒不情不愿地被英娘拖起来逛街,见沈阳城的早市倒是十分热闹,熙熙攘攘的街道中,不少农家渔夫跳着沉甸甸的担子,吆喝叫卖新鲜的鲜肉和蔬果。道路两旁挨家支起灰白色的布棚,架起桌凳买着热乎出锅的各色吃食。
见有吃的,苏柒立时精神起来,从路边摊子上买了两个冒着热气的芝麻烧饼,自己咬了一个,另一个递给英娘。
但英娘心思全不在此,摆摆手表示不要,一心一意搜寻着她的银边鳝。
二人行了半条街,终望见一家卖鱼虾的摊子,老板娘是个地道的东北娘子,脸颊上两坨红皴,正挽起粗壮的胳膊叉腰,高声大嗓地吆喝着:“黑鱼青虾银边鳝嘞!”
英娘赶忙快步上前问道:“你这里有银边鳝?”
“嗯呐!”老板娘指了指身前的鱼篓,“今儿一早刚从护城河里捞上来的,活蹦乱跳的呢!”
英娘愉悦道:“快给我来两尾大的!”
老板娘手脚麻利地捞鱼,用苇子将鱼串起来绑好,又闲聊似的随口问道:“娘子买鳝,可是要治寒咳?”见英娘点头,又热情介绍,“我跟你说,这银边鳝治咳嗽,是讲究做法的,你需将鳝与白萝卜、生姜、大枣……”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样食材,英娘眼睛一眨不眨地认真听着,生怕自己记漏了,全然未发觉,自己身旁的苏柒已不见了踪影。
苏柒原本跟在英娘身后,一边啃着烧饼一边东张西望,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她回过头,见一个身穿白袍的人。
这正是那日见面时,苏先生所穿的道袍,但来人被一只硕大的竹斗笠遮住了脸,让人辨不出真颜。
“你……”苏柒刚要出声发问,对面的人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向她展开掌心,掌心上是朱砂笔画下的一个古怪符咒。
这符咒苏柒认得,乃是苏先生与她接头的标志,及其隐秘,从来不与外人说。
这是苏先生派来的人,苏柒笃定。
来人正示意她跟着来,苏柒望了一眼英娘,见她正积极热情地跟老板娘讨教着做鳝的法子,便转身跟着往旁边的一条小巷里走。
熟料,刚走进巷子背人处,眼前的人便猝不及防地将衣袖在她面前一挥,一股香气飘过,苏柒便再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