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你个大头鬼!”
“好吧好吧!”苏先生举手表示投降,“我当真不是跟师妹私奔,而是寻仇家报仇去了,仇家太强大,我自己都生死未卜,岂能拉上你垫背?”
“报仇?”苏柒眨了眨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对于苏先生昔年的不辞而别,她除了跟师妹私奔,还曾设想过许多或合情合理、或稀奇古怪的缘由,唯独没想过,他是撇下自己报仇去了。
“能让你生死未卜的仇家,得是多强大的存在?”苏柒着实想象不出,素来与世无争只与神鬼为伍的苏先生,也会有仇家;她更想象不出,有通天彻地之才的苏先生也会有生死未卜的时候。
她突然倒抽一口冷气:“你报仇可有受伤?!”说着,便伸手去剥苏先生的衣襟。
苏先生眼看自己有当场被脱光的迹象,赶紧一把扯住:“受不受伤的,也是一年半载前的事儿了,你如今才关切送温暖有什么用?”
眼见苏先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自是大仇得报、平安无事,苏柒放下心来,又想起自己兴师问罪的初衷,一瘪嘴道:“既是一年半载前就完事儿了,这许多时日,你为何也不找我?”
苏先生听了这话立时炸毛儿:“我没找你?!待我回到东风镇,发现慧目斋人去楼空,问遍镇上的人都不知你去了哪里,雷捕头说你跟个高大英俊的什么堂兄跑了,我倒不知道哇,你这丫头何时平白多出个堂兄?!”
苏先生极其不忿地吹了吹胡子,“是你私奔,还是我私奔啊?!”
苏柒一时间无语,这才想起,某王爷命人将东风镇慧目斋的家什悉数搬到了广宁,苏先生回去还真是找不到她。
苏柒顿时熄了气焰,低眉塌眼道:“这里面……有些机缘巧合。”
她这厢与苏先生吵吵闹闹地话别情,赤炎洞内,随着红莲邪道的不复存在,定住了慕云松的符咒也自然消失。慕云松骤然发觉自己能动,立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望了一眼正抱着采莲悲恸的老五,转身便往洞外跑去。
透过洞口的一抹光亮,他依稀看到洞口的苏柒正与一白袍颀长的男子相对而立,靠得极近,那丫头似乎还抓着男子的衣襟。
这……什么情况?
慕云松心生不悦,愈发加快了脚步。待他冲到洞外,却只见苏柒一个孤零零地立在夜色中出神,方才的白袍男子,以及噬魂兽和邪道皆不见了踪影。
他心有余悸地一把将苏柒拉到自己身前,“你可无恙?那妖道和噬魂兽呢?!”
“我没事。”苏柒仍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妖道被噬魂兽吃了,噬魂兽因被刺破了灵窍,又误服剧毒彼岸花,已然半死不活,被苏先生用圣光咒净化掉了。”
“苏先生”三个字,令慕云松瞳孔骤然缩了缩,“方才那穿白袍之人,是苏先生?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来寻我。”苏柒心不在焉道,方才听苏先生所言,这大半载一直在大燕北境到处找她,直到三个月前才寻到她的踪迹,正是燕北军开赴高丽战场,她误打误撞杀了女先生钟毓的时候。
是以,苏柒“碰巧”从古书上查到了噬魂兽的记载,其实是苏先生暗中引导,之后又一路跟着她去了高丽,躲在暗处多番施以援手。安州城中“碰巧”出现的萨满教徒,苏柒“失手”打翻了灯笼引出火烧龙山的妙计,其背后皆有苏先生运筹谋略之功。
但慕云松显然对这些并不知情,对于这个苏柒已许久不曾提起,偏偏又去而复来的死鬼苏先生,他打心眼里感受到威胁,却故作淡定道:“苏先生既然来了,为何不向我引荐一下?”
苏柒支吾道:“他……另有要事,便先行离去了,以后若有机会……”
苏先生刚一出现,便让这丫头心神不宁……慕云松不禁蹙眉,握了苏柒的手问:“苏先生可是对你说了些什么?”
这习以为常的亲昵举动,苏柒竟触电似的一把挣开,“没……没说什么……不知采莲怎么样了,我得赶紧去看看!”
说罢,便抛下慕云松,向洞内跑去。
她无法告诉他,苏先生临行前对她万般正色道:“小柒,你这辈子,绝不能嫁给北靖王!”
赤炎洞里,慕云梅依旧紧紧搂着采莲的身躯,声嘶力竭地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但昔日那个娇俏可人的姑娘,那个会对他一脸温柔地笑着,端出各种美味吃食的姑娘,那个被他求婚而红了眼眶的姑娘,如今双眸紧闭,没了本分气息,再也不能应他。
慕云梅虽然未被噬魂兽吸了魂魄,此刻却三魂六魄不守舍,犹如身坠地狱,只本能地将采莲紧紧抱着,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渐渐发冷的身体。
苏柒走上前去,伸手想要去探采莲的灵台,却被慕云梅下意识地当做敌人一掌打在肩上。
“老五!”紧跟在她身后的慕云松一声喝,赶忙将苏柒接在怀里,“有没有事?!”
苏柒摇头,揉着肩膀从他怀里挣出来,再度上前,低声道:“五爷,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好歹让我看一眼,兴许采莲还有救!”
她这一句话,让慕云梅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快!救救她!你一定要救救她!”
苏柒伸手去探采莲的灵台,感觉里面空空荡荡,当即心下一沉,又去试她的鼻息脉搏,已然毫无一丝生机。
她当即便要忍不住落下泪来,却被身后的慕云松扶住肩膀,对自家五弟劝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将她带回营地去,再设法施救。”
慕云梅此时已失魂落魄,只茫然地点头,抱起采莲一步步向洞外走去。
待诸人回到燕北军营地,将军医悉数唤来施救,却个个摇头叹息,表示采莲姑娘已逝,无力回天,请五爷节哀。
慕云梅却犹如魔障了一般,谁的话也不信,最后将军医们统统赶了出去,只身一人在营帐中守着采莲,寸步不离。
不远处,苏柒寻个背人的山丘,支起招魂幡,摇响招魂铃铛,守候了许久,终见一缕淡得几近透明的魂魄,顺着夜风飘然而来,正是采莲模样。
苏柒欢喜了瞬间,随即又失落:采莲的三魂六魄,已被那可恶的噬魂兽吞噬殆尽,如今只侥幸留下一魄,莫说是起死回生,便是转世投胎也没了机会。
“采莲!采莲!”苏柒连唤了数声,那淡淡的一魄方如同回过神来,飘近苏柒问道,“我……是不是死了?”
苏柒一时间哽咽无语,但不远处的营帐里,传来慕五爷如困兽般的低低呜咽声,已然说明了一切,采莲的魄望向慕五爷的方向:“我是为救心爱的人而死,苏柒,我何采莲这辈子,终是勇敢了一回。”
“你一直都很勇敢坚毅,”苏柒悲泣道,“采莲,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最善良、最痴情的姑娘。”
“能得你如此夸奖,我也能含笑九泉了。”采莲淡淡一笑,随即又伤感道,“只是可惜,我与五爷的缘分如此之短,我都还没来得及答应他的求婚,还没来得及多给他做些爱吃的,多替他缝几套御寒的衣裳……”
“是啊,若没了你,谁来照顾他?”
骤然现身的黄四娘,望着采莲的魄,神情复杂:“我曾经那样恨你妒你,恨你抢了我的心上人,妒你能与他朝夕相处、让他对你日久生情。”
她说着,亦望向慕五爷的方向,摇头叹道:“可他已然爱上你啊……他看你的眼神让我嫉妒得发疯,如今你没了,他又伤心得让我心碎。你若是没了,只怕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快活了。”
采莲的魄有些疑惑:“你是谁?”
黄四娘并不答她,只飘到苏柒面前,正色道:“你不是见一个活一个么?快救活她吧,五爷不能没有她,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便是百年之后,也要携手过奈何桥。”
苏柒苦笑摇头:“我何尝不想救,可采莲如今魂魄不复……”她不敢说,便是仅存的这一魄,待日出之后亦会消散于天地间,再无踪影。
“用我的!”黄四娘坚毅道,“我黄四娘虽说香消玉殒了许久,但好歹三魂六魄是齐全的,她不够的,我来补!”
苏柒被她这提议震惊了片刻,不可思议道:“四娘,你……”
天光微亮,苏柒走近慕云梅的营帐,见他依旧跪在床榻前,握着采莲的手愣愣出神,忍不住轻咳一声,唤了句:“五爷……”
她连唤了数声,慕云梅方回过神来,转头嘶哑道:“你来了?可是来送采莲最后一程?”
苏柒打量慕云梅的脸,昔日俊朗飞扬的少年郎,如今满目的血丝和凌乱的胡茬,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几十岁。
黄四娘说得对,慕五爷若没了采莲,也许这辈子都再也不会喜乐安泰。
慕五爷说完这句话,便重新回过头去,将一只手抚在采莲苍白的面颊上,爱怜地摩挲:“昔日我被摄魂怪袭击,变成个傻小子的时候,便是采莲日夜不离地照顾我。
那时,我心智犹如稚童,夜里不敢独自睡觉,哭着闹着要采莲陪我睡,她也是这般守在我床头,握着我的手哼歌谣给我听。
我那时对她极其依赖,便是睡着了也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采莲无法,只得与我同榻而眠。”
慕云梅说着,发红的双眸中划过一抹神采,“如今想来,那竟是我慕云梅这辈子,最幸福的一段时日。”
他轻挽起采莲的手,贴在自己枯槁的脸颊上,“就在昨夜,我还傻子似的拿着一颗朱柰跟她求婚,都还没听她亲口跟我说一声愿意,就……”
他这一番话说得摧心蚀骨,让苏柒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方要开口劝他,却又听他兀自对着床榻上的采莲低语:“我想,你一定是愿意的,对不对?别急,等我带你回到广宁,便去禀明你爹和我娘,允我们成婚,可好?我说过,这辈子只娶你一个,就绝不会食言……”
苏柒听五爷的话中之意,是铁了心打算与采莲的灵位成婚,为她孤守一生,心中大为感动感慨,先前犹豫不决的事也终有了决断:“五爷!采莲兴许还有救!”
她声儿虽不大,在慕云梅听来却犹如一声春雷在耳边炸响,他蓦地弹起来,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苏柒肩头:“怎么救?如何救?你快说!”
“我昨夜用召魂法术寻来了采莲的一半魂魄,这长白山中多山参,五爷若能找来千年老参做引子,便可令采莲的魂魄归位。”
她话音未落,身边已没了慕云梅的人影,帐门外传来一声嘶哑大呼:“我这就去找!你一定替我看好她!”
见慕云梅成功被支走,苏柒不知是安心还是伤感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鎏金镇魂鼎,轻声道:“你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