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炮轰鸣的背景音中,倭军度过了围攻安州城以来最憋屈郁闷的一日,虽说不到正午便草草收兵休息,但直到夜幕降临,满营的倭军士兵都在破口骂娘。
而安州城内,则是一番前所未有的斗志昂扬景象。
“今夜我们仨继续去夜袭!”慕云樟目光炯炯,见天色擦黑竟如磕了药似的兴奋,“行那……啥?”
“疲敌之策!”慕云桐接口道,“再骚扰他们两夜……搞不好倭国鬼子便要不战自退!”
望着莫名激动的两兄弟,苏柒满头黑线,傻白甜就是傻白甜,“六爷,若是你熬了一日一夜不眠,正要入睡,却有人在旁边吵闹呐喊道:睡什么睡,起来玩耍!此时你欲何为?”
“那还用说,揍他!”慕云桐脱口而出,说完便若有所思,“大嫂的意思是……”
“突袭,讲究的就是出乎意料。敌军昨日被你们闹了一宿,你猜,他们今夜是否还会不加戒备地闭门睡大觉?”
慕云桐汗颜:“应该……不会。”
“今夜,敌军将领必然会加派人手,扩大巡查范围,甚至设下埋伏,就等你们再度出城!”
“那,今夜便不能再去夜袭敌营了?”慕云樟兄弟表示十分遗憾。
“倒也不是。”疲敌之策的目的是要最大限度地“疲敌”,只骚扰一夜显然达不到预期效果,苏柒已跟英娘分析过,“上半夜,敌军必然提心吊胆、严阵以待,但到了下半夜……估计都熬不住了,自然会放松些警惕。所以,你们下半夜再去。”
一旁的英娘接口道:“且今次不同于昨日,咱们三人各带一千士兵出城,悄悄摸至敌军军营外围,趁其不备发起冲锋……”
“打他娘的!”慕云樟又兴奋起来,被人像乌龟一样在安州城里困了许多时日,他早就憋屈得心头窝火,早想出城跟鬼子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偏偏二嫂不许。
“一击即退!”苏柒马上接口,正色道,“我们的目的还是疲敌,但若次次都是虚张声势,敌军便不会再担忧,因此,时打时扰、虚虚实实,令敌军摸不着头脑,始终不敢掉以轻心,才能达到扰乱军心的目的。”
夜袭这种需要技术含量的任务,实在不适合慕四爷这种不用大脑只用刀思考的家伙……但除了他,又实在是无人可用……苏柒总觉得放心不下,只得再度向慕云樟强调:“四爷千万记得:一击即退、不可恋战!”
“知道了知道了!”慕云樟敷衍道,以往大哥在的时候,也未见这个小嫂嫂如此絮叨。
子时一过,慕云樟、慕云桐、英娘三人各率一千军,趁着夜色悄悄摸出城去。
苏柒登上城楼,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静静等待着。今夜的夜袭,比昨夜凶险得多,出一点差池,出去夜袭的士兵便是有去无回……她总觉心中隐隐不安。
不一会儿,便遥见倭军营西方火起,夹杂着火铳的响声,显然,慕云樟已然率军发起了冲锋。
一击即退……一击即退……苏柒在心中念叨着,紧张地望着倭军营的方向。
然而,这“一击”的时间,终究是长了些。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苏柒见倭军营燃起的火把忽然多了起来,心中一沉,幸亏之前留了个后手,随即下令:“杨德胜!率一千军即刻出城,驰援四爷!”
这一根筋的慕云樟,终究是坏了事!
直至天色微亮,杨德胜才率军奔回了安州城。
出去夜袭的一千军,加上驰援的一千军,活着回来的,不过五百余。
“你……”苏柒远远看见被两个士兵驾着踉跄归来的慕云樟,真真气不打一处来:我一千余安州守军,就折在了你这蠢货手上!
但是,当苏柒看见慕云樟满身是血,胸前一道足足三寸长剥皮见肉的刀伤,责备的话再也一句说不出口,“军医!军医何在?”
“是我不好……”慕云樟强忍疼痛,喘息着说。
此时已然折返回城的慕云桐和英娘亦赶了过来,见慕云樟如此惨状,皆觉心惊,“是谁将四爷伤成这样?!”
“便是那个金甲金刀的敌军将领!”搀扶慕云樟的士兵道。
苏柒真是又气又恨:让你外围突袭扰敌,你怎会对上了敌军将领?!
慕云樟却忍痛叹道:“我本想着,敌军众多,如此打下去希望渺茫,不如趁夜袭来个枭首,拼着我慕云樟的性命不要,干掉敌军将领,或许我们还有胜算。没想到……”他讲话牵动了伤口,痛的倒抽几口冷气,“没想到那金刀武士真有两下子,我与他大战五十余合,终究……”
此语一出,在场诸人无不敬佩叹惋。苏柒几乎要红了眼圈:这慕四爷虽说无甚谋略,却有颗无畏赤子之心,无愧为慕家儿郎!忙劝道:“四爷不必再说了,快去治伤要紧!”
英娘对刚刚归来的杨德胜令道:“天色已亮,敌军怕是又要攻城!辛苦你,传令三军,列阵迎敌!”
“传令三军,列阵攻城!”
此刻,在安州南千里之外的开城,燕北军主帅慕云松正调兵遣将,力求一举攻下开城,击破倭军驻守在王京前面的最后一道屏障。
燕北军诸将皆斗志昂扬,高呼“必胜”,这一路南下,他们在王爷带领下连克倭军,打得气势如虹,光复了高丽的大半国土,眼看倭军驻守的最后一个要塞——王京就在眼前,燕北军从将领到士兵,都想一鼓作气拿下王京,将倭寇赶回老家去。
在震天的呼喊声中,却见一燕北军斥候,口中呼喊着:“八百里加急!元帅!安州急报!”一路策马冲了进来。
慕云松听闻是安州急报,赶忙与慕云柏起身出了军帐,却见那斥候正来到他面前,翻身下马呈上一封沾着血的书信,便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慕云松忙令军医近前查看,军医探了其鼻息脉搏,又翻了翻眼皮,叹口气向慕云松禀道:“这位兄弟定是一路不休不眠,已然力竭而亡!”
慕云松惊骇,忙一边派人替这赤胆忠心的斥候料理善后,一边拆开那带血的安州急报,一看之下,心惊肉跳!
安州,竟遭敌军几番强攻,如今风雨飘摇!
一旁的慕云柏亦是焦急:“老五呢?留他在安州干什么吃的?!”
然此处将士众多,慕云松不便明言,只将信上“五爷遭噬魂兽袭击,幸而性命无碍,只是记忆全失,心性如孩童,王爷与二爷亦需警觉”的字样指给慕云柏看。
“这……这……”慕云柏一时间竟有些乱了阵脚,“英娘她们还在安州城里,老四和老六又是干什么吃的,竟不知道护着她们走?!”
“是她们不肯走。”慕云松叹道:苏柒那丫头的心性他是清楚的,最容易善心泛滥,别人对她有一分的好,她便恨不能十分地报还回去,“安州城中有大量老弱妇孺,又有高丽王室,她们不忍心弃城而去。”
“可安州城那一万残兵……”慕云柏每每想到自己的夫人此刻陷在安州城里生死不知,他就心如刀绞,“大哥,事不宜迟,让我率军驰援安州!”
慕云松此时亦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飞了回去,但他很清楚,自己身为主帅,必须坐阵进攻王京的最前线。
在家国天下面前,儿女情长皆是小事。
丫头,是我慕云松对不住你……他握了握拳,向慕云柏郑重道:“好!你率轻骑兵两万,火速驰援安州!一旦到达,火速传回消息!”
慕云柏抱拳领命,“大哥放心,只要她们还活着,我一定将她们平平安安地带回来!”说罢转身疾步而去。
慕云松顺着他的背影遥望北方:小丫头,我知道你素来福大命大,此番一定要给我好好儿的!
他咬紧了牙关,转身大步向前:“传我将令,攻城!”
“鸣金收兵!!”
安州攻守战第八日。
这一日,敌军攻得凌厉,直至日头完全隐没在远方的地平线下,城外中军才忽然传来一阵鸣金之声。
在如血残阳中,倭军士兵拖着死去袍泽的尸体,如潮水般退去。
风雨飘摇的安州城,又守住了一天。
直至敌军全部退出城外十里,负责驻守北城的杨德胜才一声令下,疲累了一天的士兵们不管不顾地瘫倒在城楼各处,有的口中还嚼着一口饼子,人已呼呼睡去;有的却捂着伤口兀自低声呻吟,还有的一边流泪,一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死去的袍泽拖下城去。
“北城楼的兄弟,还剩多少?”英娘轻声问杨德胜。
“今日打得惨烈,折了三百有余……如今还剩不到八百人。”杨德胜身上已多处负伤,有的随便涂了些草药,有的全然来不及处理,声音嘶哑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夫人,我们的火药快没了……最多还能撑一日。”
英娘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旁的苏柒只得替她答到:“知道了。”
此时,南城和东城的守将依例前来报告战况。
“白勇呢?”苏柒见南城来得不是守将白勇,不禁问道。
“夫人,白将军他……阵亡了!”
苏柒心中又是一痛,但这些日子,心已然痛了太多次,快要痛到麻木了。只听英娘低声道:“令副将徐辉接替之。”
“夫人……徐大哥他前日已经……”
英娘深吸一口气,“你,接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