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一口一个白玉。”
若卿越听脸越黑,又气又无奈,但又不能让这丫头觉得他在开玩笑,便收起自己的随和,目光幽幽周身释放冷气,居高临下看着角落中正条条是道地分析的苏合香。
原本那种谈笑生风夹杂马车外面的寒气,一阵阵渗到假作云淡风轻的人身上,展示着降下冷气场的主人已经生气了。
“苏合香,你可知,你一口一口咬着牙说的白玉,是你娘。”
“呵……你看,你果然知道。”
“看着我,香儿。”
苏合香并不想看他,她抗拒任何人的眼睛。
眼睛有时候是人心的窗户,但是真正的表演者,眼睛最是能说谎话。
“看着我!”若卿命令道,声音突然加重,连在外面赶车的余粮石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内部。
“香儿,有的东西忘记了,再想起来,是很痛苦。但是我们都不是小孩子,死的人已经死了,我们——你,还有我,才是那个任务的希望!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嗯?你忘干净了么?你敢回答我么?”
“忘记了又如何?!记起来又如何?!让我想起我娘是怎么被勒着脖子,一点一点的被拖进囚车?让我想起当时地上的血有多红?想起那天,整个京师的人们是怎么指点她的吗?!”
她听不进去话,一如当初事发之时。
五六岁,刚刚记事的年纪。白玉深知自己已逃不掉,只想回去见苏合香最后一面,但当时御林军早已埋伏在聚头点,就等她落网。彼时苏渊去了西域,并不在场,快马加鞭夜以继日回来之时,所有的事已经尘埃落定。
苏合香受到的打击太大,目睹生母被抓捕,知晓母亲被斩立决,身边最亲的人却只有自己二叔。那段时间,黑屋子是她待的最多的地方。见到的每一个人,她都以为是要去抓她、抓她母亲的人。
最后,苏渊找来若卿的母亲——传说中的人鱼,请她消除了苏合香内心最恐惧的记忆。
所以她忘记了自己的娘亲,十多年。
内心的疤措不及防撕开,血淋淋一片。
若卿知道,只能等她冷静,安抚道:“你再静静吧,等到了天涯阁,再说后面的事情。姨母的事情,总要有个了断。”
“你不必出去,这点小事,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的娘亲——”苏合香叫住正躬身要出去的男人,她低垂着眉眼,淡淡说着:“你的娘亲,也在那里吧?所以你才去祭拜她。那天是她的忌日?”
她这是想开了?
若卿并不忌讳和苏合香谈论这样的问题,他自己就回想过足够多次,也不计较这一次。于是他又坐下,顺着小孩子毛一样,跟着苏合香的话题说下去。
“母亲与人结合,生下我之后,身体就渐渐不如从前。之前和姨母一起出海,偶尔还能回到海里,但是事发那两年,发生了太多事,身体每况愈下,就算去了深海,也无济于事。为了找到姨母,她们动用了天涯阁所有力量,但最后到的时候,已经迟了。于是,母亲就利用碧沙潭原有的阵法,在里面建造了地陵。”
“既然找到了,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娘的事……”
若卿一针见血:“你当时过于脆弱。”
“到了后来,为了你的安全,我们也就没有去找你。更重要的事情是,天涯阁的人基本都是以化名出现,而姨母就是苏府主母的事情,是最高层的机密,所以自我娘亲去后,就基本没有人知道你到底是谁、到底在哪了。我对你的记忆,也就只剩下小时候那几面之缘。”
马车吱嘎声渐趋平缓,若卿打住闲聊,扭头沉声对外面问道:“怎么了?”
苏合香跟着看过去,只听见乌鸦扑腾嘶叫的声音,随后余粮石递进来一个纸筒。
“公子,加急信。”
若卿回头看苏合香一眼,后者也知道自己或许还没有到能听机密的程度,自觉打算封闭五识。若卿却已经若无其事的转回去,展开纸筒中密封送达的信件。
只寥寥数语,但表达的东西足以惊动四面八方。
苏合香疑惑看着他。那人薄薄的两片唇温而润,颜色稍浅,吐出的声音也依旧那般悦耳,笑道:“白商陆反了。连带着吴家,也扯上了贩卖兵器的罪名。立国有点名气但凡和白商陆有过交集的商铺都被紧急封查,民怨沸腾。”
民情也好,军事也罢,都不如这平地惊雷一张纸上的讯息。
那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是要诛九族的!
苏合香在这般混乱的思绪中,脑海里第一时间想起的人,却是白通,那个平时只知道屁颠屁颠跟在她和苏长容身后的少年。
她翻身下坐塌,蒙头就要出马车:“我要走!”
“来不及了!”若卿端正坐在那里,也不刻意拦她,只陈述事实。
“立国京师距此数千里,这条消息就算比旁人来的快,但信鸦飞到这,也至少两日。你再怎么担心谁,就算赶回去,怕也于事无补。”
“难道就这么干坐着什么都不做么?!白叔叔他疯了!为什么突然想起造反?!”
“他才没有疯,相反,他清醒得很。”
苏合香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当初出卖了姨母的人,就是白商陆!”
立国某山间
庭竹叼着根狗尾巴草,仰头望天。身下的马匹没有主人特意鞭笞,也就越发倦怠不肯勤奋赶路,学着自家主人,有一搭没一搭,高兴了就提蹄子做本分工作,不高兴就呆呆站着,马尾巴甩得老高。
“小棕啊~你说师父到底去哪了哎?全都出来了,没理由他出不来啊……难不成又把我忘了?自己有随便撕空间跑了?不至于啊我不是他的宝贝徒儿嘛?!”
小棕并不能回答他,鼻孔朝天呼呼吹气。
前面有个茶棚,来往人不多,庭竹摸摸自己干瘪的肚子,决定下马觅食。
老板是个小老头,不高,更像侏儒,满脸皱纹,牙齿泛黄、参差不齐,但人很热情,见庭竹身上衣着打扮,就知道不是一般山野村夫,殷切地把他引到最干净的一个桌子边上。
“小公子要点啥?”
庭竹友善一笑,把包裹放在小老头擦了很多遍的桌子上,坐下问:“老大叔,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啊,有面条、白粥、老面馒头、馄饨,小公子想要点什么?”
“来碗面吧,麻烦老大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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