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月听后却摇了摇头道:“我这宅子不大,不能随人哭求,就将其召至门下。你说道那两人,可知具体是哪户的店人?”
何书桓一时不做他想,答道:“他们就在缬彩坊隔壁的汤面店做事,之前与我也是打过几次照面的……”
只听完这一句,小二月就是哧鼻一笑,“呵。”
何书桓猛然醒悟,但还有些不确信地说道:“他们或探听到我母子二人得小姐好心资助,特意到善师堂寻我哭穷,以为我……”
小二月继续笑,一脸你说的都对,你继续说的表情。
何书桓这时也是一笑,但不继续说了。他已经彻底明白,小二月与姜子阳自发善心,或被人加以利用。他差一点落入了别人设下的套子,幸而小二月也不是轻易可叫人骗去的。
“我只是个小小女子,不如姜老师广发心善,只助当真求路无门凄苦,或经我验证真才实学者。”小二月严肃了面孔,还算给了何书桓一些面子,道,“你明日可叫那二人至缬彩坊,我考一考他们,是假装博怜,还是真才实学,我一验便知。”
第二日,小二月一早亲自跟着何书桓到了善师堂。
姜子阳也就在这一日正式同善师堂请辞,随后被小二月邀约至缬彩坊。
小二月先道:“愿为老师设善堂略出绵力。”
姜子阳刚在外头看过,缬彩坊客似云来,买卖做得甚是红火,恰巧一位客人结账,便入百十金银,并不客套,直言谢道:“贤世侄女经商有道,聚财而心善,我就却之不恭了。当下确有一事相求。”
小二月:“老师请讲。”
姜子阳:“善堂开设之所尚在寻找,不知小姐人力通泛,可否介绍一处合适?”
小二月先做思量,后不答反问道:“圣上可赐?”
姜子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圣上赏赐位落城东,偏居之地,多富甲豪绅,不适开设善堂。”
小二月跟着点了点头,苦恼道:“我原本想借城东缬彩坊予老师开设善堂,但也思及此不适。”
姜子阳忽然提道:“听说小姐在这店铺后身购置一处宅邸。”
小二月并不隐瞒,“我现居于此,正欲广招门客。但不适借予老师开设善堂,这旁边可是石榴巷。”
姜子阳先是诧异,脱口问道:“你怎搬离了家中?”
因为梁允太烦啊!但这话小二月自不好跟姜子阳说。
小二月片刻不答,姜子阳也不继续追问,驳斥道:“石榴巷虽是烟花之地,但古来笑贫不笑娼,个中女子身不由己,凭己之力养家糊口不易。你我言正辞端,莫妄加议论嫌弃罢。”
小二月笑道:“非也,我从不曾嫌弃青楼女子出身,不然当初也不会特意在此开设缬彩坊。她们可都是我的老主顾,为人不差,又舍得花银子。但此为做买卖,相得益彰。老师您是男人,最是了解,但凡走过石榴巷,总有心思,无关自律与否。您可设想,若将善堂开设于此,堂中学子日后来往石榴巷,若非囊中羞涩,难免过门不入却更心思缠身,恐耽误了学业。”
姜子阳无法反驳,只得点头承认道:“确叫人分心。”
此时近午,何书桓得午休,匆匆唤来隔壁二人。
小二月当着姜子阳的面考了考那二人。一人果真无才,小二月所做问题皆答得牛唇不对马嘴,只顾哭穷博怜。怎知不过半日,小二月已命贤香探查得来,他家中其实尚算富足。隔壁的汤面店就是他舅父开的,与他母亲感情和睦,因其膝下无子,视这赘婿之子如同己出,早年也曾资助此子入学堂念书。不过是他不用功,被先头学堂劝退。舅父气恼,不愿再对他多加资助,叫他老实在店中做事,将来或考虑开设分店,交给他来打理。他做事却并不认真,老还想着另就学堂,将来但凡考过童试,捐点银两,讨个偏远县令做做,或做师爷状师,好歹是当官的,都有排面,更能赚大钱,还远不辛苦。
如此“宏图大志”可是他自己逢人说道,时不时就同店中堂客吹牛皮。只有在他舅父到得店中巡查,他才装作干活勤奋。实际上店中熟客都看得明白,他舅父又怎是不知。贤香是与那舅父问询,邻里老板也算相熟,其不藏拙,恨子不成器,话匣子一打开,贤香想知道的,没想到要问的,就都知道了。
此子心性油滑,好高骛远,但不积跬步,以为何书桓受到小二月器重,召至门下,被送入善师堂念书。小二月还为何书桓撑起门面,竟是捡缬彩坊顶好的料子给何书桓做衣裳。何书桓可谓银两不愁,虽出身低微,在堂中也不叫人看轻了去,还能和几位大家公子交好。这贼小子看着眼馋,曾还几次缠着云娘打探,便施法效仿,也想博取小二月同情,召至门下。
他的目标是想入读善师堂,也曾在堂中见过姜子阳。此时姜子阳在场,他还舔着脸探问,若他想就读,老师可念在他家中贫瘠,眼下底子是差了些,但日后定当勤奋念书,想叫姜子阳给他开个后门,减免些学费收了他。
姜子阳听后笑道:“我已非善师堂老师,这事儿不做不了主。”
贼子早有耳闻,不想善堂未设,姜子阳已请辞善师堂,当下眼睛滴溜溜一转,不再奉承拍马。他瞧不上姜子阳欲开设的善心学堂已是明显。
“你日后若想到我堂中学习,倒可自便,无忧学费。”姜子阳还不明就里,好心告知。
贼子勉强冲着姜子阳笑笑,但不应声。
事情到了这里,小二月心下已如明镜,客气道:“这正午时候,想必店中颇忙,公子先请回罢。”
贼子察觉小二月委婉拒绝,有片刻凝眉,但忍住了没有当场发作,还想留日后一线生机,也算客气回礼告辞,但临走前叫另一人道:“向佐,走了,回店里做事了。”
向佐便是这同来另一人,暂在贼子舅父面店做短工,平日里想必是被贼子吆喝惯了,此时虽有迟疑,但也很快响应,临辞彬彬有礼道:“小生职责在身,先行告辞。”
“且慢。”小二月叫住向佐,说话给那贼子听道,“耽误公子做工半日,我日后自会亲自向严老爷赔礼说明。公子无忧,既然来了,且先让我考一考你。”
“严缪,你先回罢。”向佐不舍放弃此次机会,硬着头皮第一次反抗严缪。
严缪立即狠狠瞪了向佐一眼,似要逼得向佐就范。
小二月哪容得严缪在她店里头造次,也冷下脸来,话说得仍客气,“严公子请回。”但语气不容拒绝。
严缪瞧着小二月冰冷目光,心下有片刻打鼓,但很快目光在小二月周身游移,心道自己怕这么个黄毛丫头干嘛?转念一想,他又何必如此低声下气求她?大不了他干脆就不念书了,反正舅父膝下无子,将来家产店面还不都要交给了他这个同姓的亲侄子。他就算不学无术,将来就做个闲散老板,放手经营一家面店又有何难?小二月这么个黄毛丫头都能经营起缬彩坊,赚得盆满钵满。将来他专心经商,必定更能赚得大钱。大家同是当老板的,气势上总不能输给了小二月去。
他啊,却是忘了,只有他自己以为将来一片光明,眼下他却还什么都不是,难怪他亲舅舅都已经瞧他不起。他舅父虽人至中年,但也不晚娶妻生子,将来究竟如何,一切可都还不好说。
小二月请退话语已经说绝了。严缪清咳一声,“咳!”一边往外走,一边还要故作样子地教训向佐几句,“你可快些回来店中,莫多耽误,不然莫怪我扣你工钱。”
“怎的,他还能做主扣你工钱?”严缪走后,小二月好笑地问向佐道,以为严缪说得好笑。
谁知向佐面范苦涩,支吾片刻,还是不由抱怨道:“严老爷不常来店中,每次结工钱大多由严缪代劳。他……我们店中几人或出任何差错,总能叫他找见理由克扣……”
“他中饱私囊?”小二月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叫道。
向佐不答,但面上尴尬笑容已表明答案。
“啧啧!”小二月咂嘴摇头,这时才向姜子阳解释道,“刚才那位是隔壁面店老板的亲侄子,母家殷实,父亲入赘,他随了母家姓,严老爷一向待他不薄,身世远没有他自己说道的那般可怜。”
姜子阳幡然醒悟,一时也是连连摇头,心中更叹其子愚钝。他道身世凄凌,漏洞百出,不明白的人或一时被骗取些许同情,但两家店铺如此近,小二月同严老爷尚算熟悉,一问便知他底细究竟如何,全是在说谎。他究竟是存了多大的侥幸心理,以为小二月如此好骗?
小二月趁势提醒,“老师日后善堂开设,可也要擦亮眼睛,莫叫宵小欺你心善,妄想从中牟利。”
姜子阳受教道:“贤世侄女提醒的是,我当谨记。”
回过头来,小二月考了向佐三题。向佐应答两题,答案中庸,算其答对,第三题不知而不藏,诚实表不懂,不妄猜乱对。
小二月道:“读书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一听这话,何书桓立即偷笑。这话他听过,然后便顺利求得了皮照民亲自举荐,得入读善师堂。这会儿小二月把这话说了出来,该是认可了向佐罢?
小二月不着痕迹地斜了何书桓一眼,又问向佐,“还不知公子今年几何?”
向佐答道:“我今年一十有五,月前刚行冠礼。”
小二月这时仔细打量向佐片刻,看他身形尚有所不足,面容青涩,但目中老成,想必尝尽了世间疾苦。他家中究竟如何,严老板也不甚清楚,只告知贤香,这向佐年纪轻轻,踏实肯干,若不是他坚持只做短工,他都想跟向佐签了长约。
小二月直白问向佐道:“敢问公子家中何处?”
向佐道:“家在城南偏西,老父常年卧病在床,怜我母亲半生操劳,做尽苦工,好不容易将我拉扯成年,家中尚有一双年幼弟妹……”话说到此,向佐不由叹了一口气,诚实道,“我自幼喜读书,老父也是为了多挣些许银两给我买书,才是在大冬天里为人打更不慎失足跌倒,伤及筋骨,坏了腿脚。如今我心尚存希望向学,但奈何家中难堪,小姐若不愿资助于我,小生不怪。城南我等人家居多,还有人身世远比我可怜,还望小姐好心资助。我只盼趁着年轻有力,多做几份工,好为母亲分忧,能将我弟妹拉扯长大足矣。”
“你母亲今年几何?可通厨艺?”小二月又接连发问。
向佐答道:“我母亲今年三十有五,不算精通厨艺,但做些家常便饭罢了。”
小二月:“你回去问问母亲,可愿意到我府中做事?只要她早晚过来帮忙做两顿几人饭菜,白日里帮忙打扫下家里几间空屋。事情做完了就可归家,不耽误她照顾家中病夫幼子。工钱……贤香。”贤香应声而入,“你从账上支三十两现银来给我。”又对向佐道,“我先给你三十两带回家中,日后再算月结,若是不够还可再议。”
向佐一愣,忙道:“如此简单活计,要不了这许多。”
小二月笑道:“这三十两不是给你娘的工钱,人都还没到我府中做事,何来的月钱呢?”
“小姐这是……”向佐不解,更不敢收。
何书桓忍不住了,抢话笑道:“恭喜向兄,获小姐青睐召至门下,日后你我共济,还望向兄多多指教。”
向佐总算反应过来,喜不自胜,连连向小二月躬身道谢,“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小二月也不怕更把话说明白了,道:“你底子差了些,但勤能补拙。我给你这些银两,该够你先为家中老父请位高明些的大夫好生看看。若能医治,再需银两,你都可向贤香道明支取。你一会儿便可同严老爷结清月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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