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亮比较早,东边天空微曦,四周事物还是有些晦暗,但脚下已经能看很清楚。一老一少,左右前行。
路一畔的树丛里,鸟鸣声啾啾。
老人身材高硕,迈步并不快,但步伐较大。年轻人调整步伐跟着。很一会儿老人都没说话,年轻人只是跟着,也不开口。
所以脚步声外,鸟声愈发啾啾。
高冠老人转头看一眼湖另一侧,问年轻人:“爱睡懒觉?”
顾客向前两步,为老者拨开道旁伸出来的花树枝桠,答“是,人生三大乐事也。犹胜女人。只是能安心睡的时候,不多。”
老人摇摇头,“年轻人还是不要依仗年纪就忽视身边寻常处。尤其是今天,反正活不了多久了,就让自己多看看。”
年轻人就像吃了苦瓜,步子也放缓。
老人又问一句:“你有多久没看过日出了?”
“那就从长者言。”
顾客真的抬头伸个懒腰,离开老者身侧,摇摇晃晃跳到一旁的大石上,石下就是湖面,看东边方向。
老人随着转身,立在石下。两个背影,一高一低,隔湖看日。安静片刻,老人缓缓言,“好教你小子知晓,老夫尤擅水法。让你看日头,就好好看日头。”
顾客说,“这样啊。”于是真的安心看。
说是看日出,实际上身在城中,根本看不到日头从地平线上破出来的样子。只能看湖那边的天幕微微转明,将彼岸高低起伏的草木和偶尔冒出的信楼尖顶勾成黑漆漆连绵剪影。一丝丝横向的云霞从耐看的黑紫色变成曙红色,然后橘红。变化既慢也速,两人说话的功夫,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在一个高度上,藏在橘红色云后面。将出未出。
原来卯时的天空已经是蓝的。
顾客突然感到一种疲惫。身心紧绷了一夜,心弦乍一放松,湖风临身,身上的伤,似乎格外生痛。
“大概是八十年前,应该还来过一次临淄,那时年少好游,特地跑大卢来看泉。我记得,当时城里还没有那么多高楼,空气也比这会儿要好些。从湖边向东北方看,还能看见临淄城几十里外的花山,冒出个山尖来,到春天时,山上百花开放,好看得很。”
“当然,现在看不到了。” 老人看湖那边,花山的方向是重重高楼,应该露出来的部分,也被湖霭晨炁遮住,肉眼完全看不清楚。
顾客索性坐在石头上,想闭着眼睛又舍不得闭眼,于是只眯缝着。“我听闻说,这已经是临淄的太学令努力坚持的结果,数年上书,坚持只能在湖四周修大园,不可有极高大楼,以免坏了从湖中朝四方远眺时的景色,连当年靖安司修信楼,都没能修进来。大卢国监何大先生务实不务虚,这是一系列法令推行下来后,下边地方城池难得的一次雅事胜俗事。”
老人饶有兴趣:“哦,听说?”
顾客振振有词,“我辈入城,当然先思后路。”
高冠老人转过头,“若是信得过我,可以睡一会。”
顾客坦言:“信不过。”
高冠老人道,“还是信吧。我若现在就杀你,你身体全盛也跑不掉,安心睡一下还能多出两拳。也不枉你从见我伊始就偷偷抓紧修补伤势,宁以气息强冲关隘给自己留下后遗症也要多恢复战力。反正都要死,死前舒服些。”
顾客想了想,点头,“是这个理。”就站起身,身子如游鱼扎水,向湖面一跃而下。老人视若无睹。年轻人身体像纸飞鸢一样飘荡,胳膊懒懒摆动,拐个弯儿滑翔向左侧不远处筑在湖中的亭子。
老人从大石旁转过身,绕一段距离一步步走到亭子里。已经卧倒在亭中,身体扶住亭中美人靠的顾客闭着眼睛,说道:“这样更舒服些”。
年轻人又睁开眼,偏头看向湖岸远处。
高冠老人说:“放心睡。老夫站在这里,就轮不到这群小崽子出手。”
年轻人轻声:“劳前辈久候。”
湖风拂耳。年轻人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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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人渐多。
顾客睁开眼睛,问“几时了?”鸟声蝉声盈耳。
“辰正。”高冠老人伫立一旁,似乎从未动过。取笑顾客:“好一个大囫囵觉。”
顾客起身,伸一个大懒腰,浑身骨节噼啪响。厚着脸皮:“长者赐,不敢小睡。”
老人笑笑,“听闻昨晚你自诩老饕?”
顾客正色,“我从不自夸,何况美人和美食不可说笑。”
“大言不惭。”
老者转身出亭,“老夫腹中饿了,再随我吃个迟些的朝食。”
牡丹楼。距离大湖不远,与大湖之间只隔着一个小园子,楼高四层,在严令不许建高楼的中城湖畔已经很少见。
与春江楼等一般只承办昼食与飧食的大酒楼不同,牡丹楼楼主是南方良渚国人,楼里饭菜口味偏清淡,做工也更精致。因有部分菜品是南方的茶点,且大湖附近的府邸多显贵,部分官员一早执班吃不惯家中司厨口味,因此早食也开放。
顾客两人坐在三楼沿窗的位置,可以向下远眺楼下一家日常无人的私家园林和稍远些的湖景。现在是辰时末,赶早值的官员早就离去,楼里人并不多。少有的几桌客人用饭也比较安静。
高冠老人叫了一钵现熬艇仔粥,配一笼芥末拌莴笋粒的虾饺。顾客问这里的汤包是小包还是大包,伙计答是大包,装在大瓷龙里的,便只要了汤包和拌藻丝清口。伙计说蟹粥和汤包都要慢一点,需要等,又推荐楼里今晨有七八只刚刚蜕了三壳的青蟹,就是价格贵些,要不要试试?老人犹豫再三,被双眼放光的顾客打断,说软壳蟹可遇不可求,他要四只,只要小蒸,再来一壶冰泠的即墨玫瑰花雕酒。
小二笑殷殷退下,老人开始埋怨,早食不可吃这么多,何况还要食蟹喝冰酒。
顾客言:“饮食还要这么多顾忌,要修行何用?”
老人含笑摇头,不再说话。老饕少饕之间,无需多言语。
顾客抬起头,试探问:“而且最后一顿了,得吃的顺心意?”
老人点头,“也对,吃吧。”
年轻人叹气。
虾饺和汤包较快,店伙计很快先上了桌。顾客的大汤包用白色的网状瓷龙盛着,瓷龙是瓷笼的另称,笼体盛着汤包,笼盖是用细长的瓷泥搓成细绳手编成网状烧制成瓷。瓷盖有大孔,汤包与瓷龙同蒸,汤包的的髻子会从孔中蓬伸出来,夹着泡发的木耳,如同一小朵黑色的莲花。顾客用铜制小铲子将莲花一片片压在孔下,以特制小铜叉叉住笼盖掀起,才露出热气腾腾的汤包来,另有一个小扁勺按压散开的花心,就有奶白色的汤汁混杂着木耳流进勺子里。
两人各自安静吃饭,也不言语。直到顾客喝完汤开始吃汤底的肉丸,老人才开始与顾客复盘,“昨夜时候,你先耍小伎俩用桌椅抛出探路看是否阵法已成,见酒楼另一侧出不去,就与宫娥那丫头说东问西言语拖延,实则从房间内布好了傀儡换位符。然后洞穿楼层制造混乱,隐身而出试图破坏阵法。被显影符箓逼出后,就混战拖延故意受伤放松警惕,利用他们自身攻势破阵,杀掉阵师一举逃脱。”
顾客静静听着,没有表情。
老人继续道:“当然,这些都明面小道,真正让你顾客自矜的,是对人心的把握。提及宫娥的师傅孟小冬,是触及她心里羞辱处,使其心里私恨大于公务。用言语激将这些还未正式成为卷帘人的串珠子,故意让宫娥‘看破’你念头,以为你想要他们单独对你出手、不形成围攻势头,实际上你恰恰需要多人同时出手,才能在纷乱中挑选打到自己身上的攻击,让自己的受伤不那么刻意。你怕的,是他们挑出高手与你车轮战,消磨你体力,让你一举一动曝光在明面上,又耽误了傀儡换位符预设的时间。”
“你一直在等隐藏在诸人中混充串珠子的几名卷帘人出手,五行法术老汉,幻术妇人,目盲儒生,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宫娥丫头的剑篮。你不知道她能出几把剑,就要一直佯装无力躲闪,一剑剑实打实白挨。你故意泄露自己换气当口,诱她出剑,而且放松心防起私念要单独杀你不许他人插手,给你留下转圜余地。其实以宫娥现在与剑篮的契合程度,已经可以轻易请动四把,若拼着修为倒退可以唤动五把。只是你小子运气好,当时她‘蚍蜉撼大树’的心境,导致第三把就勾连出了万嶽。她气力不济,才只好毁了你的箱子,授意一直蓄力的儒生做最后一击。”
年轻人面色肃然,然后低头笑笑,“哪有什么运气好,不过是心思细腻,肯下苦工。”
老人眉头一皱,“似乎颇为自得?”
顾客道,“谈不上,鹤立雪中,虽然同色,雪泥无别。”
老人抬头望天,天上有浮云。
“糊涂。我年轻时,也像你年少轻狂,杀几个凡俗中人,戏弄几个心窍未开的蝼蚁,就洋洋自得,觉得自己生杀在握,去留随意,是风流山上人。到后来终究发现,山上犹有云上山,你思考前思考后才所做的所有事,不过是那撮真正的山上人愿意让你做的而已。百余载积累修行,自己辛苦做学问,不过山下一鹰狗。”
“便拿此次来说,以前你也行事无端,真的因为成绩出众才得活?此时被下令扑杀,又只是卷帘人中个别心胸小的风雨施不能容你?不过是过往雇你的幕后山上世家出面人是个女子,喜好你行事有趣,又觉得生了一副好皮囊,所以屡次点名用你行事。倒也不见得有什么机心,仅仅赏心悦目而已。可是现在那个世家内部派系倾轧,女子做错事被变相贬谪,遣去了鸿曚洲拓荒。新当值的出面人知晓上任女子的小喜好,无意间吐露一句嫌弃的话,便自有下边人揣摩迎合。所以,调遣串珠子围杀你,只是世家人一句无心之言,手下人顺手而为的一记闲笔,你漫不经心去杀掉的冯家家主,反而才有大干涉。”
“你顾客杀人时,看待面前将死人可有可无,只在乎自己杀人手法是否有趣。他们真正山上人眼里,山下冯家家主昨日死不死才关乎小赌输赢,你顾客才是可有可无。你自诩雪中鹤,不过是趾下泥。”
顾客低头揣摩。
店伙计蹬蹬蹬上楼,给年轻人端来一食盒刚蒸出的四只青蟹,一公三母。湖蟹由幼到熟要大蜕五次壳,每次刚蜕壳后的蟹子新壳未熟,还是软的,在脱壳同时还脱去旧鳃和食囊,因而全身没有一丝污垢,此时的蟹子最是鲜美,全身可食。而新壳会在脱壳的两个时辰内后触水而逐渐变硬,因此极为难得,通常渔民寻到都是留下自食,只有懂行的大酒楼才会专为寻鲜,每到蜕壳季重金搜罗。
因为是才蜕了三壳的小蟹,盘里的蟹子都不大,配着调好的蟹醋,单独以小碟盛放的姜末和香葱末,一一搁在桌面上。又提起一只长颈圆肚的琉璃瓶和厚壁酒杯,瓶内装着花雕酒,圆圆的瓶腹上一处单独内凹进去一个球形,里面一片薄荷叶上托着一球冰块,放在顾客手边。
顾客将盛蟹的盘子向老者推一推,转头对店伙计说,再加一壶常温黄酒和杯子,不以冰泠。
高冠老人道:“清晨,我不食蟹。”
“嫩蟹不寒身,美食当飨懂吃人。” 顾客语气怅然:“何况,就当给晚辈送行。”
老者对小二道:“两壶。”
新酒上来时,顾客给两人斟满,然后默默嘬蟹。食时不言,寝时不语。一老一少,规规矩矩。
四只蟹子连壳带嫩肉被分食,顾客举杯敬酒,两人一饮而尽。
年轻人边为老人倒满酒,一边问:“前辈为何救我?”高冠老人嘿嘿一笑,“哦?奇奇怪怪,你怎么认定我在救你?”
顾客自信满满,“湖边偶遇,看似是拦截不让我逃往湖心,实际上是震慑了衔尾而来的串珠子。容我亭中酣睡,是给我足够的时间修复筋脉驱逐体内残余剑气。此刻还请晚辈吃了这么鲜美难遇的蟹子,我要是前辈,碰上这么个懂美食又一向尊老的才俊后辈,一定舍不得出手。”
老人面色古怪,“你可知道我名字?”
顾客道:“敢请前辈尊讳。”
老人道:“你师傅是不是叫厚朴?我名白术。”
年轻人一下变成苦瓜脸。
每个成名的卷帘人往往都有点个人癖好习惯,顾客自己杀人时喜欢营造成典故或者名画场景。而与顾客师傅齐名的三代卷帘人白术,退隐前的习惯,是喜欢先满足当事人一个触手可及的愿望,先对人好,然后杀人。
老人道:“我也没说请你吃这顿饭啊,既然尊老,难道不是你请我?”
顾客脸色更苦,“先生,我的公输箱在昨晚已经毁掉了,我没钱。”
这位名字是一味中药的卷帘人举起酒杯邀饮,“好,杀你的理由又多一条。”
顾客惨兮兮举杯,饮下。
老人主动举瓶给顾客倒酒,“也不是没有余地。我早就退隐了,这次是有个老家伙知道我和你师傅的关系,恰恰我就在附近,所以特地要我过来看看,所以出不出手,两可。你不用演这么一副模样,你应该知道,我当年和你师傅,以及另外一人,是多年的故交?”
顾客以拳点桌,行叩指礼。嘴上不停:“是,师傅当年曾言,他退隐前曾做高冠二十二顶,临别相赠山上山下故人,说如今世上人人追名逐利,能得他心中敬重者才能得赠他的高冠。唯独与白术先生别时,空手而去,言先生高志,冠不足承。”
老人点了点头,“事是有这么回事。但你别拿这个儿唬我,我当年还觉得很有道理,开怀大笑,很是款待了你师傅一番。后来才知道,他出门后就与人言,高冠还剩二十一顶。”
顾客讪讪,诚心叹服,“先生高智。果然先生是先生,晚辈只是晚辈。”
老人骄傲应是。顾客低头倒酒。
老人道:“长辈交情攀不上。再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顾客先直视老人半晌,然后眼神低下去,看看远处的流云。
“我有一个还要尽心意、割舍不下的女子。”
“不怕先生说笑。我自幼失怙,先从市井间的底下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在遇到师傅之前,一文不值。是那个女子能以一个流浪野修身份在微末时候对我好,说我理应成为更优秀的男子。所以我才学会揣摩人心思,我要让自己最快时间成长成足够的样子,才能值得起她。后来她被迫离开,我遇到了师傅,我学读书识字,学仪容礼法,修行破镜,攒神仙钱,都是为了再找到她。”
老人直直盯着顾客的眼睛,“被一个人喜欢,是什么感觉?”
顾客怔怔,:“大概是,千百人里,她见众生皆草木,唯我是青山。”
老人眼帘低垂,又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顾客答,“应是心安。她让我可以走在闹市街头的人群里不因为渺小和平凡而心慌。所以即使她走后,虽然心性动摇,我没有踏进过烟花柳巷半步。所以踏上修行道路后虽有其他优秀女子对我表露心迹,我连朋友都不肯做得。所以我不能死,因为如今我好不容易活成了能大大方方好好站在她面前,说我值得的样子。”
沉默半晌。
老人言:“我不杀你,也不救你。我不杀你,还有比我更盛者。你自求多福。”
顾客问:“是当铺里朝奉身边那个小学徒?”
老人欣慰看顾客一眼,“小学徒?他的年纪,比我小不了多少了。只是本身修行快驻容早,又有些特殊原因身量不高,你迈上大道这么多年,怎么还敢以貌取人?”老人顿了顿,“念在与你师父故交,提醒你一句。他是名傀儡师。”
年轻人问:“是布袋傀儡、牵丝傀儡还是药发傀儡?”
老人哂笑,“怎么会是这么低端的玩意儿。他是个偃师。”
转头看向楼内。
四楼一旁,正在给其他桌客人上餐的店伙计转过头来,对老人喊:“白术老儿,你不出手。那我就来了。”
在他身旁正在听菜谱的肥胖客人也歪过头,接口道:“你既然不出手,就去帮我挡住城主府那些供奉。我戏耍时,不喜局外人搅闹。”
顾客只觉毛骨悚然,直到此刻心中才警钟大鸣,一瞬间如临大敌。
白术老人答:“不去。你自己身边随身带着本命偃。何况我早就退了册,轮不到你来支使我。章流儿,你早点把伙计放开,莫耽误我食粥。”
伙计应声“好嘞”,便蹬蹬蹬下楼。胖胖的客人转头向顾客,“我与你师父也是旧识,莫说我不讲交情。给你六个时辰,日落之前你能逃出城墙,我不出手,让下边小喽啰使力气。六个时辰过后,我亲自出手。六个时辰内,杀你的人,修为只会越来越高。”
胖客人含笑,牙口森森。
老人看一眼僵坐在椅子上的顾客,“神人尸坐,悬丝人间而已。怎么,还不走,是想留下来看我吃粥?”
年轻人悚然回神,翻窗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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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客在奔跑。
从楼宇间,街巷处。无论是强冲还是变装隐藏,总有人出现在在自己视野里,和自己笑嘻嘻打招呼。
从正午跑到下午。
明明被偃师控制的只是身边一小撮人,却感觉整个城都在和自己为敌。
最初只是打招呼,和自己说些不痛不痒的闲话。戏谑自己的逃跑路线太差,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应该走哪里哪里。嘲笑自己的面具明明前天已经用过了,今日还拿出来丢人。
在一次顾客惫懒劲儿上来,赖坐在一座墙下、对出现在自己面前扔粪便的人视若不见之后,就仿佛惹恼了偃师。开始有人下杀手。
可能是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时身旁寻常路人突如其来的一把匕首,可能是从墙角下掩藏时,头顶上一个大妈浇下的一盆滚烫热水。最开始全只是这种市井小民的袭扰,但就在自己放松警惕,依仗新换上的一身低等法衣,不惧寻常刀兵时,一柄刻着符文的短刀,被一个普通孩童持着,捅进了顾客大腿里。
这一刀只是开始,然后有真正修士出现,以飞剑戏法幻术,偷袭或强袭。
没有章法,或者说全是章法。提前设计好了的挑逗自己神经、消磨意志。饶是以顾客心性,都有一种有力气没处使、莫再抵抗,防不胜防,刺杀永无尽头的错觉。
最可怕的是,当修士靠近的时候,顾客丝毫感觉不到以往危险来临时的警兆。这些明明带着强大恶意和危险的修士,就好像无害的车马走兽,直到飞剑飞在眼前,才有一种后知后觉的心弦大震。
久而久之,年轻人已经没办法再相信自己的判断。
有一对年轻夫妇,见不得浑身是血的顾客被几名凡人壮汉追打,丈夫会些武艺帮忙制住歹徒,并把顾客藏在自己家中。在妻子拿着丈夫衣服要给顾客换上的时候,夫妇两人一起冲着顾客咧嘴笑。
有段时间顾客发现,若穿行大街人流中,只会是凡人持危险法器袭扰;潜行街巷中,就会有密集修士过来扑杀。再三考虑下,顾客宁愿选择扶镰行走在一条偏远小巷,因为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他宁愿屠杀与自己有干涉的卷帘人修士。
然后他就看见一群衣着破旧的普通孩童手持刀剑冲了进来。
一个高个子孩子哈哈大笑,喊着:“顾客,你砍啊,你砍啊?”
最终顾客拼着身中数刀,冲出了小巷里。偃师仿佛猜测到了他的想法,他以为什么,他就推翻什么。
年轻人仿佛回到了孩童时,自己作为一个孤儿穿行在街市,为了生计偷窃奔跑时。到处全是恶意的眼光、恶毒的揣测、驱赶的刀棒。一切人和道理都不能信任。
甚至不能相信自己。
无信的顾客奔跑的路线,在逐渐接近城门。只是每当他靠近城墙边缘,就是修士和凡人混杂在一起铺天盖地的围杀。他就像触到了一张硕大蛛网上的飞蛾,一旦用力挣扎,换来的是满身伤痕。如果顺从偃师的意思,就会慢慢放松力道。
就在年轻人怀疑为什么这么大动静靖安司毫无动静的时候,在围杀他的人中,他看到了身配银鱼袋的日靖安郎。
匿踪符用尽,法衣残破,一条胳膊已经完全使不上力气。本已经祛除干净冻鸟气息的筋脉里堆满了各种杂七杂八的剑气。胸腹多处贯穿伤,血染青衣。
不是演的,来不及演,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顾客单手拖镰。沿着一条河盘长满柳树的小道无意识奔跑。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
日头已经西斜。
天将暮。
人人皆敌。
(7034字。还有已经写了的1500字,在犹豫是续写在本章还是拆开新发一章。大家给点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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