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二楼。
李丽质坐在空荡荡的楼阁内，看也不看满目狼藉的几案，正襟危坐在几案旁。
白皙小手握着酒壶，李丽质为自己倒了一杯清酒，目光通红的看着窗外月色，轻轻抿了一口杯沿。
本来杜荷说要护送她回到皇宫，但被李丽质拒绝了，她想一个人安静安静，但真当杜荷独自离开时，内心却不由一阵酸楚。
以前伤心时，身旁会有长孙皇后在，有时李二也会在身边安慰，但当她离开皇宫，她发现，原来皇宫外的世界，自己在最伤心时候，并不会有知心人陪她。
“唉。”
忽然，身旁传来一道叹息声。
李丽质喝的醉眼朦胧，俏脸酡红望向传来声音的方向，只见一道俊俏的白袍少年郎，正倚在门框处，抱着双肩叹息着。
“你不是离开吗？”
李丽质打了个酒嗝，笑靥如花道：“为何还没走？”
“东西忘记拿了。”
杜荷耸肩道：“所以回来取一下。”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李丽质好奇道：“竟然要你亲自回来？”
然而下一秒，她却感觉身体一轻，李丽质反应过来时，羞恼的发现，自己竟然被杜荷背在身后，娇嗔道：“杜荷，你忘记我是什么身份？”
“废话，我能不知道你是谁？”
杜荷神色凝重道：“你是长乐公主，我见到过体重最沉的公主。”
李丽质气笑的手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感受着杜荷后背传来的温度，以及离开醉仙楼后，大街上刮起的徐徐威风，喃喃自语道：
“杜荷，婚姻大事由不得己，你能体会这种感觉吗？”
“体会不到。”
杜荷悲戚道：“老子特么还是单身！”
“你平时道理一大堆，为何今日却不对我讲道理？”
李丽质展颜而笑道：“你说婚姻大事不由己，与傀儡有什么区别？公主可以享有荣华富贵，但从来没有人问过，荣华富贵究竟公主喜欢不喜欢。”
“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你就喜欢了？”
杜荷嗤笑道：“看看平头百姓，哪个恨不得投胎当个公主，我看你就是好日子过惯了，真让你当一段时间的平头百姓，膈应不死你！”
“那又如何？”
李丽质不服气道：“至少婚姻大事可以自己做主〃｀ ！”
“想多了。”
杜荷语气平静道：“这年头，谁的婚姻大事能自己做主？还不是都靠爹妈一句话？《诗经》里有句话说得好，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你们女人啊，这辈子都甭想婚姻做主。”
李丽质咬着嘴唇道：“可如果我非要做主呢？”
“那简单。”
杜荷龇牙道：“你当了皇帝，天下何愁不是你的？唐律可以由天子意志编制成册，何尝不能自主婚姻？”
“女人，能当皇帝？”
李丽质狐疑道：“历朝历代，何时有过这种荒唐事？”
现在没有，不过过上个十几年，那位自称“日月当空”的主儿差不多崭露头角了吧，杜荷摸着下巴，当然这种话不能跟她说。
“尧舜禹禅让之美德，好听吧？”
杜荷回头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李丽质，见她点了点头，轻声道：“但韩非却说，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而天下誉之，你从中得到什么？”
“真相非真相？”
李丽质犹豫道：“可为人所改变？”
杜荷沉吟道：“难道不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蓦然，李丽质浑身一颤，杜荷的话，就像是在她面前推开一扇新大门，让她看到至今看不到的东西，她声音发颤道：
“杜荷，在晚宴上，你最后一题答案，是当真了，还是只为了破解当时的困局？”
杜荷脚步一顿，他听明白李丽质言语中的意思，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趣的笑意，嗨呀，自己果然没办法安慰女人，不过逼良为娼倒是每次都能成功。
“你想当皇帝？”
杜荷感受着李丽质身躯在自己后背一阵发颤，问道：“你可知帝者无亲，霸者无情？想要坐上那把椅子，可得你用鲜血铺就一条尸骨路，你做得到吗？”
“如果是为了我自己的婚姻大事……”
李丽质秀首抵在杜荷的后背上，咬着嘴唇声若蚊蝇的说着，语气却坚定如磐石一般：“我想试试看，杜荷，你能帮我吗？”
“试试看吧。”
杜荷面带笑意道：“但如果想我帮你，你学的东西可就多了，你确定能坚持下去？”
“如果是你来教……”
李丽质俏脸通红道：“我可以的！”
杜荷笑脸和善的冲她微微颔首，内心也有些小期待，如果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是因为他而诞生，不知道未来的史册中，会怎么记载这件事，想想都有趣啊。
一路上，杜荷拿着督御卫的趣事，妙趣横生的讲给她听，李丽质从头到尾趴在杜荷的后背上，笑个不停。
直到抵达太极宫中。
杜荷将她放下，笑着挥了挥手，旋即继续前行。
李丽质注视着杜荷穿着一袭白袍，朝着甘露殿走去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有一点值得肯定。
今日皇兄王弟，让她伤透了心。
她一直以为身为公主，在婚姻大事上是父亲的傀儡，然而太子的一席话，却让她清晰认识到，自己的婚姻大事，不在于父亲，而在于那个座椅。
坐在椅子上的人，才是掌控她人生的罪魁祸首！
那为何，自己不能坐上去？
李丽质握紧白皙小手，内心既茫然无措又担心不已的走向自己居住的寝宫，一路上思绪繁杂，自己真的可以吗？历朝历代，根本就没有过女皇帝啊！
忽然，一道低沉而苍老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々．丽质，你想不想学帝王权术？”
李丽质浑身一颤，猛然回头望去，只见李渊佝偻着后背，双手背在身后，正笑吟吟望着她。
“祖，祖父……”
李丽质面色苍白的看着他，“你都听到了？”
“听到如何，没听到又如何？”
李渊淡笑道：“不过杜荷有句话老夫挺感兴趣，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历朝历代没有过女子为帝，我大唐为何不能开此先例？”
“可是如果父亲知晓……”
李丽质担忧道：“他会生气的。”
“如果世民知晓他那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混账，他难道就不会生气？”
李渊摇了摇头，感慨道：
“老夫身居弘义宫半载，看开很多事，大唐天下谁做主很重要，但这位主是不是明君，更加重要，杜荷之才，老夫平生罕见，但他之所学，大多却有些匪夷所思，教人做宰辅可以，但教人做皇帝，他还差得远呢！”
“祖父……”
李丽质小心翼翼道：
“杜荷在一路上跟我讲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他说你没有学识，你是不是(赵李的)因为这件事，才突然想到跟他较量一番？”
“胡说，老夫是那种人吗？”
李渊老脸一红，嘴硬反驳道：“老夫走过的路，比他吃过的盐还要多，他拿什么跟老夫比？”
“三字经会背吗，百家姓会背吗，勾股定理是什么？π的第十二位是多少？”
李丽质学杜荷的语气说着，见李渊脸色越来越黑，不由莞尔一笑，旋即小声道：
“祖父，你是大唐开国皇帝，难道你也认为大唐可以有女皇帝？”
李渊语气沉重道：
“你自小聪明伶俐，有贤后之才，若你是男儿身，更有帝王之才，老夫觉得若是由你来当皇帝，可比那几个混账小子适合！”
“丽质愿学帝王权术。”
李丽质深吸口气，语气坚定说道。
李渊咧嘴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望向杜荷离开的方向，微眯着眼眸暗暗腹诽，就你一个少年郎，肚子里能有几斤墨水？教人当皇帝，你能有老夫懂得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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