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阿卡利斯!滚出来!”古迈狠狠地朝着阿卡利斯消失的方向劈着银剑咆哮道,他面前那些不识趣的迷雾终于尝到了滋味,纷纷逃窜着散去。
古迈暴怒地把银剑砍在离他最近的一棵短茎木丛里,就像砍向阿卡利斯。在灌木叶落下之后光滑的横切面就像是被打磨过的铁片一样分开了灌木和枝桠,而灌木茎早已经被加苏里亚河水腐蚀得全黑了。
古迈从来没想过此行竟然会遇到早已经被认定死亡的阿卡利斯——他父王和阿卡利斯的家人甚至都已经发出了讣告。即便是他听到阔别好几年的那个经常在他耳边念叨这念叨那的熟悉的声音的时候也几乎快要记不起声音的主人了。
“王子殿下,那我们……”梅卡拉克悄悄地走上前来试探性地问道,他可不想在这时候再往古迈头上浇一把火——但事实确实如此。
“还用问吗,回艾格辛尔斯!”古迈转过头用高得几乎沙哑的声音咆哮道,“我们已经大致调查过了,这事和侏儒没关系,立即回城让加内斯派他的士兵来这里!你没听到他说什么吗?天知道他会对艾格辛尔斯做什么!”
卫队长战战兢兢地马上向他身后的士兵们下了命令——他还从未见过古迈发这么大的火,他们草草地处理了两名亡友的尸体就准备回去了。
现在古迈的呼吸声都快要能比上雪影呼哧的呼吸声了,他无法想象——更无法忍受——以“拯救之手”为恪守信仰的阿卡利斯沦为这副模样,他宁愿阿卡利斯还是以前那个每天来给他上枯燥无趣的神修教义课时候的那个烦人的老家伙,而不是这样一副让古迈感到痛心的样子。
噢,古迈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为阿卡利斯痛心,通常情况下他们两者的位置应该换一下——只在刚听说阿卡利斯失踪的那时候才有过很短的一会儿——每次他找到逃课的古迈并用他引以为豪的神圣教义数落他的时候古迈都会厌恶地瞪他一眼,然后说出“你可真是多zui”、“哪一天你不在了我想我才会认真地学习这门课”或者这样那样抱怨的话。
现在嘛……
古迈又握了握腾在腰间随着雪影起伏的蹄子不停敲击着他护腿外侧的银剑,这把银剑能带给古迈的安全感已经大打折扣了——曾经他还以为这趟路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用一把银剑和艾尔齐信仰之力解决的,现在他只能反复握着银剑的把柄以确保象征正义的它还在自己能够触手可及的地方。
不过这的确令人费解,阿卡利斯不过是去坎萨诺尔调查疫病的事情,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在相隔了好多年之后。并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尸腐味道是怎么回事?他还能够让死尸站起来为他战斗。似乎一切都在映证着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阿卡利斯就是引起艾尔齐水源污染的罪魁祸首,至少也是主谋之一,听他说还有他的主人。
古迈烦躁地揉了揉一直被逆风吹着的眼睑,干涩的眼皮一直试图让他停止混乱的思考和对远方山麓小道的凝视。他不情愿地迅速眨了眨眼,就好像提防着什么时候突然会在雪影前行的路上出现什么让他吓一跳的东西一样。
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知是从和阿卡利斯的对战中或是阿卡利斯说的那番话中来的,但是他们只离开了艾格辛尔斯一周不到的时间,赛林斯和奇奈加林都在城里,他也知道自己本不需要担心的,但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忐忑还是让他尽可能地考虑了所会遇见的事情,比如又有一qun不遵守禁令的农夫擅自引水灌溉,或者是被士兵发现了然后闹了起来……总之所有和加苏里亚河水有关的事情。
无非是这样。古迈想了一句能让自己稍微安心一点的话平复自己加速跳动的心脏,他好像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从身后逐渐tuì.去的迷雾深处传来了空旷幽寂的呼唤声,他没有听清那个声音到底在说什么,好像是低沉的喃语,又像是某种仪式的祷文。
他回头看了看跟随他疾行的士兵,显然他们的耳中只有疾风的呼啸以及卫队长前行的命令,他们当然只会以为王子殿下回头是为了看看有没有脱离队伍的落兵。
在古迈刚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就有了一种感觉,这些未知的文语能让他感到心安,也能让他忘掉这些天发生的所有让他心烦意乱的事——甚至包括伊琳娜。
不!他怎么能忘记她?
他只是想忘掉那段痛苦而已,他只是想让自己的身心能够不再因为伊琳娜的死而变得那么沉重,但为什么……
艾格辛尔斯燃烧着战火硝烟沦陷的模样突然闪过了他的脑海,支离破碎的断壁残垣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原本宏伟,现在却也变得残缺落砖的城门旁边,城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猩红的血光——或者是阳光,又或者是火光——肆无忌惮地扭着它们妖娆的身姿蔓延在艾格辛尔斯,夹带着腥味的疾风就好像真实从古迈面前吹过一样呛得他有那么一会儿不敢呼吸。
不!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幻象到底是什么!
哨岗呢?这qun玩忽职守的家伙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离开?还有民宅,它们已经被洗劫一空,宽广的青石街道上到处沾着新鲜的血迹,地上躺着的都是艾尔齐人的尸体。
拉卡尔拉?城堡后的雪山上都已经染满了血红,那片瀑布流着水的也变成了通体血红的触目惊心的颜色,所有象征艾尔齐的旗帜都已经倒在了不该属于象征荣耀的它们存在的地砖上。
幽绿的游丝正从他的眼前穿行而过,然后化作一支支样式怪异的箭射向他身后的土地,那边是什么?他们有着碧绿湛蓝的眼睛、金黄银白的长发以及尖长的耳朵,一个为首的家伙举起他闪耀着光华的双手一边高声喊着古迈听不懂的话,然后火焰和闪电降临在他脚下的土地,就在他快被击中的时候,场景迅速变换了。
这回是一片海洋,疾风骤雨正降临在这里,翻江倒海的巨浪一下子打在了一支出行的海军舰队上,那支舰队的旗帜也是古迈从来没见过的,在它上面还隐隐约约画着一个某种神秘字符……
然后一袭黑暗像披风一样笼罩了古迈,yin冷和寒冰立即纷至沓来贴在了他的盔甲上,他的意识就好像被搅乱了一样上下倒置,然后开始极速旋转。
不……乱了,全乱了!
古迈拼命地摇了摇头,把这些纷繁杂乱的东西从他脑子里甩出去,这可真是见鬼了!这些到底是什么,他怎么会想到这些东西?他应该在前往艾格辛尔斯的路上!
古迈连忙回过神来,直到分辨清楚雪影蹄子下的山路的确是指引自己下达尔洛斯山的路才逐渐放下心来,但这并没能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阿卡利斯临走前说的那些话告诉他艾格辛尔斯此时正在发生一些变故,该不会……
“快,再快一些!”古迈像发了疯一样鞭策着雪影和他的卫队赶路,他突然——又一次——感到时间的珍贵了。
但愿为时不晚。
古迈悄悄安慰自己,在隆起shan丘的另一边并没有像古迈在幻象中看到的一样的硝烟升起来,这应该是个好消息,他看到的这些不会发生——至少现在不会。
渺远的天际残云带着黎明的希望火光扫过了行军部队脚下马蹄留下的蹄印中,刚刚被蹄铁溅起来的灰尘还没有来得及重新恢复它们平静的状态,就被从达尔洛斯山山脊上刮下来的偏北风重新吹了起来。
现在半横着的山脉已经被他们远远地抛在了脑后,加苏里亚河的分支也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在艾格辛尔斯第一眼出现在地平线那边的时候,古迈就已经放下了他悬着的心,现在他更加能安心了,一切都完好无损地摆在他面前,城墙并没有破落,艾尔齐的旗帜也威武地cha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迎风飘扬。
小队人马从敞开的城门中穿入,空无一人的街道立即让古迈再一次担惊受怕,现在已经是清晨了,可是主干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就算这个时间对于初春来说还是有些早,但也不至于没有任何一个人出现,包括守城的军官,也就是说,艾格辛尔斯的城门从昨晚——或者更早——开始就没有被关上过。
死寂一般的氛围萦绕在方尖石塔和中央花园上空,那些刚刚萌芽出土的奇花异卉似乎也被这股异常的风气威逼而选择了躲在厚重的泥土里避难;街道两旁的街灯还依旧保持着点燃的状态,只是那些火星的灯油已经快烧完了,天更亮一些就微弱得看不清了,打更巡逻的家伙们显然忘了这一差事。
四处都在传来窸窸窣窣的细语声,古迈找了很久才透过一家折起来的窗帘一角看到了躲在里面张望的夫妇,屋内的人在发现古迈注视着自己之后便立刻慌忙地撩下了窗帘。
市集上也空无一人,满地打翻着人们不知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交易货物,这里就像刚刚经历了激烈的打闹一样——或许用打劫来形容更加合适。
古迈立即回宫,这回连为他牵马的马童马夫都不见了,卫队长的士兵代行了此职。
城堡的大门紧紧地闭着拒绝一切访客。
加内斯的卫兵队呢?这些应该是他们负责的。“拯救之手”的士兵呢,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队长前去为古迈开门,但那两扇宏伟的雕像巨门纹丝不动,就好像是被焊在一起了一样。
“古迈王子回来了!快开门!”梅卡拉克一边敲着门一边用他平时对士兵们发令的高亢声音喊了起来。
大门很快就眯开了一道缝,里面的家伙就像是TouKui一般向外面张望着,一边还传来几个人的对话声。
随后他们之间的一个把食指抵在zui唇间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才把大门打开了——不过只打开了一道能够让古迈勉强挤过的缝而已。
“这是怎么回事?”古迈穿着盔甲好不容易才从缝隙里像做贼一样挤了进去,发现大铁门后面拄了不少门闩和木柱,城堡里的人们就像担心盗贼进入的惶恐屋主人一样。
“国王殿下和将军们正在议事厅,王子殿下。他吩咐如果您回来了就让您直接过去。”负责守门——拄门——的卫兵说道,等古迈的随行队都进入城堡之后连忙又把铁门关了起来。
好吧,这些家伙什么也不知道——除了守门。
“父王!”古迈第一次在会议进行时光明正大地推开议事厅的大门,艾尔齐最高的七八个将领正围坐在长圆桌旁神色不安地交换着意见,而大门的正对面,他的父王,几乎就像隔了好几年一样苍老了许多,他的两鬓就算在古迈这边看过去也已经显而易见了——可他才五十多岁呐……好吧,他已经五十多岁了。
洛林抬头给了古迈一个半鼓励半欣慰的眼神,就像是见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友一般的神态,他双手撑着圆桌好像要站起来,可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没有。
古迈扫过与会人员的神态,沮丧和愁容跟着所有人出席了这次会议,就连海尔加纳也是,古迈自以为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兵对任何情况都能够从容应对,不过就算从艾尔齐所有居民闭门不出的状态看来这次的事件非同寻常。
古迈抽出离洛林最近的一把椅子,洛林示意他陈述前往达尔洛斯山的情况,古迈瞥了一眼圆桌旁坐着的将军们,他知道他的消息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确是。
“阿卡利斯?他应该已经……”加内斯难以置信地听完古迈阐述的遭遇惊讶道。
“死了?可事实并没有。”古迈也进入了严肃的状态十指互扣着前倾支在圆桌上说道,“加苏里亚河事件的罪魁祸首之一绝对是他!”
“但这……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您说阿卡利斯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和我们反目,并且能够复活尸体为他作战……”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事实是他杀死了他的老队员——当着我们的面——还复活了他,并且口口声声说为了侍奉他的主人,天知道那是什么。”
“看来又多了一件棘手的事,肯兹曼,把这件事也记到事件安排里去。”洛林吩咐站在他身后随时准备记录会议重要议程的的侍从。
“我们必须立即派出‘拯救之手’或者城里的卫兵队前往达尔洛斯山把阿卡利斯捉回来并消除他身上的信仰之力!”
“这正是我们要说的,古迈。”坐在古迈最近一个角落的的海尔加纳稍微提起一点笑容说道,“从前天开始,‘拯救之手’就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保卫王国的只有卫兵队。”
“是的,我的儿子。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中断加苏里亚河的水源供应之后,我们的信仰之力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侵蚀。”洛林把他的右手举到眼前,思绪万千地打量着,好像他能隔着皮肤从那些血管看出什么来一样,“那种未知的东西已经流淌在了我们的血液里,我们没办法离开它生活。所以一旦我们停止饮用加苏里亚河水,这种依赖感就会体现出来。现在……我们的信仰之力已经快变成腐化的力量了。”
“古迈你要知道,我能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艾尔齐的百姓——无论他们怎么看我们,守护他们是我们应尽的义务。”海尔加纳恢复了他原有的和蔼笑容,“但他们却畏惧我们现在这种恐怖的力量——是的,这无可厚非,换做我们也一样。他们强制国王把‘拯救之手’作为邪教取缔,知道现阶段的所有事情结束为止。作为王国的统治者,我们必须顺应他们。”
古迈这才发现与会的前任现任“拯救之手”的将军们原本应该戴着象征神圣和正义的白银护手的右腕此时空荡荡地只留下了一个因长时间佩戴而留下的淡色的白迹。
“取缔?”古迈突然失控地把他的声音填充在了整个沉默的会议厅里,随之一起回荡的是古迈愤怒的拍桌声,“他们难道忘了三四十年前这个伟大的部队是怎么拼死保护他们的了吗?他们怎么敢把它说成是……邪教?”
“古迈你要知道,我们统治的这一切都是他们给的,他们信任我们才让我们成为艾尔齐的领袖。同样,他们有资格取消所有他们觉得不合理的条例。”洛林试图安慰他激动的儿子,但似乎适得其反了。
“不!他们没有资格!”古迈一时没有控制住他的声音对着他的父王吼道,“他们的一切才是我们给的!没有这支军队他们早就死在精灵和侏儒矮人的手里了!”
“你错了,古迈。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们什么都不是。看样子你一点都没有理解阿卡利斯和我教给你的东西。”海尔加纳失望地说道,一边忏悔一般地低下了脑袋。
“别提那个家伙!他已经背叛了我们!”古迈再一次把他的怒火发泄在这里,“无论如何,‘拯救之手’不能被解散!我们还需要这支队伍来对抗阿卡利斯!”
洛林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看向了他的儿子,他没想到古迈会是这种反应,他以为他的儿子已经有了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统治者的责任心和理解力,但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这些话却让他突然毛骨悚然。
“明天开始我们会集结统计艾格辛尔斯的‘拯救之手’士兵,并在下个礼拜日为那些退出的士兵举行消光仪式,我估计那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数。剩下的士兵将会被暗中调往卡拉尔拉和萨卡利亚参与边防守卫,给艾尔齐保留最后一支防守力量。”洛林把目光挪到自己互相拨弄着的双手上说道,“所有有关于‘拯救之手’的活动以及书籍都将被终止和收回。前队员们只准以平常人的身份融入外面的生活……”
“父王……我……很失望!”古迈铁青着脸色站了起来,他坐的那把檀木椅因为古迈突然的起身而后跌在地上。
古迈用他从来没有过的带着几乎是看不起的眼光瞥了一眼他的父王,他曾经是在艾尔齐危难的时候继承王位的人;他让三四十年前的艾尔齐从崩溃的边缘踏上正轨……
你曾经独拥无上的荣耀,把艾格辛尔斯从临渊的路口带了回来,并且维护了艾尔齐千百年来的尊严,而这次……
古迈气愤地甩身离开了议事厅。
那都是过去了。
吹过中心花园的淡雅奇异花香如常飘来,撩起古迈身后的半身血红披风——就像当初他成年时候一样,那对看门的浮雕狮子应该还在那里,没错。白玉台阶和华木雕栏也安安静静地躺在那边。
一切就像是他成年时候的样子,那会儿所有人都会兴奋地围在青石街两旁为他欢呼、为他高歌;教士们会慷慨激昂地念出对他的敬词,把他和艾尔齐历代的伟人相提并论;对他心怀爱慕的同龄女性以及女侍们会为他撒下刚刚采上来的郁金香和奇异hua瓣以求能够得到他不经意的一瞥或者试图沾沾他的气息。
可是现在呢?
所有人见了他都像是遇到一个打家劫舍的强盗一样唯恐避之不及,他们总会在背后偷偷摸摸窸窸窣窣忘乎所以地议论些什么东西——从他们鬼鬼祟祟的动作看起来就不会是什么好事。
方尖石塔的正面青石砖道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蒙上了一层这个时节刚刚兴起的薄薄的青苔——那些清道夫再一次失职了——地砖夹缝中还残留着的露水淡痕,零星从中心花园中被撩过来的散落hua瓣和鲜嫩落叶上的半个浅脚印似乎表明有人最近才刚刚来过。
这座集荣耀、信仰和神圣于一身的石塔就好像已经积灰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古迈能想象得到自从这qun无知的家伙把“信仰之手”定义为邪教之后,承载着“信仰之手”神权的方尖石塔也必然经历了不啻于毁灭性的打击,现在还能保留在这里的仅仅只是一座毫无威严的空石塔而已。
古迈的漫步踢在青砖石和鹅卵石小道的接壤处,他现在纷乱的思绪就像是打了好几个结的绳子一样难以平整。只是短短两个礼拜就让艾尔齐内部出现了极大分歧和冲突,艾尔齐高层和底下的人民之间突然出现了一道几乎不可逾越的沟壑。
如果这真是阿卡利斯的杰作……古迈只能这么形容了,这确实是个杰作。所有和艾尔齐敌对的势力对此绝对是喜闻乐见的。
古迈一脚踩断了横在他前行路上的一截短木板,就像踩断他的思绪。
他把自己从一个真正国王的角度来看待所有大大小小的事——就差一个名分和一顶像样的王冠而已——他现在已经够烦的了。要是他也能像这些木板——还有藤条——一样只需要躺在地上什么都不做就会有清道夫来打理它们就好了……
木板……藤条……
这些东西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尤其是这种特殊时期,它们可挡不住流言。
古迈蹲了下去捡起一截断藤条,它的切口十分平滑,而且还留着嫩白的藤液,它刚萌芽的藤苞就像是被硬生生从枝上扯下来的一样。
这应该是某户人家院子里的高脚篱笆的装束,但居民区离这里至少有两条街,而且还隔着中心花园,它们没理由出现在这里……噢,愿神保佑,这些蠢货们!
“你们几个!把这些东西拆掉!马上!”古迈突然喊出来的命令让鬼鬼祟祟围绕在方尖石塔边角的十来个农夫吓了一大跳,连他们手里的锤子也差点砸在了脚上。
好吧,又多了一件。
这些农夫正在用他们从农场里拆除下来的篱笆、木板和藤条封锁方尖石塔,这项“浩大”的工事显然是刚刚开始没多久,农夫们才把他们作案的工具带过来。
这些愚蠢的家伙们竟然已经放肆到了这种程度,他们已经公然反抗、亵渎一直庇佑着他们的信仰之神了,那么下一步是不是该推翻达尔里斯的统治了呢?
农夫们难堪地互相交换了眼神,后面几个农夫窃窃私语地交头接耳了些许,其中一个戴毛毡帽的耸了耸肩,做了一个督促的扇手手势,他面前的戴着草帽的农夫皱着眉头尴尬地拨了一会儿手指,然后向古迈走过来——这时候古迈已经开始用他的银剑砍那些半成的篱笆了。
“王子殿下……”那个农夫一边摘下草帽一边垂下脑袋吞吞吐吐地走向古迈,“我叫范卡曼卡斯迪亚……如您所见是一个农场主。我的农场就在加苏里亚河下游的卢卡浮尔平原上……”
农夫微微提起头看了古迈一眼,后者并没有理他,农夫咽了一口口水继续说道,“我们认为国王陛下切断加苏里亚河的水源供应并不是十分明智……”
“所以你们就用这种亵渎信仰之神和先祖的方式来表达你的抗议?”古迈突然举起银剑对农夫吼道,吓得农夫赶紧跑到了同伙身边,“下令停止饮用加苏里亚河水的是我!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河水有问题!我是为了你们——这qun愚昧无知的家伙才下的命令!”古迈气得将银剑cha在了地上,愤怒地瞪大了他的眼睛向那qun自以为是的农夫吼道。
这次戴毛毡帽的农夫走了过来——他甚至没有行最基本的脱帽礼:“听着古迈达尔里斯。”农夫平静地直呼其名,“我们不在乎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而禁止我们饮用河水。但你们自诩被信仰选中的‘拯救之手’已经让我们无法再相信!你看看你们从这个怪物这里获得的力量——它已经不再是当年拯救我们的信仰了,它才是最先被你们口中的异样污染的;你们禁用河水有经过我们同意吗?我们——每个农场主——都有好几十块地仰仗着它,还有牲畜!你们可以不需要水,但我们需要!你们只知道舒服地坐在沙发上一边烤着壁炉一边算计着今年有多少赋税!”
古迈的怒火已经快要从眼神中迸发出来了,他能够忍受低阶的人直呼他的名字,他也不在乎他们批评他的举措,但他无法容忍任何人对信仰和先祖的不敬。
他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克制自己没有一拳打在农夫倔强的zui上,好让他看看是他的zui硬还是他的拳头硬的冲动,而只是拎起了——现在古迈已经强壮得能够做到这点了——农夫邋遢的领子,然后让他接受自己充满敌意怒火的目光。
“试试看!”农夫毫不反抗继续火上浇油,“试试看叫出你引以为豪的信仰,好让你这个瞎了眼睛的王子看看你们一直崇拜的信仰之神到底是什么模样!”
古迈狠狠地把他丢在地上,就好像丢掉一件脏手的垃圾一样干脆和厌恶。
他会让这qun家伙好好反思他们到底错在哪里,并在信仰之神面前彻彻底底地悔悟。
激昂中夹杂着莫名恨意的咒文响彻了方尖石塔边上的一小块空地,突破云层的淡色光束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盘舞的能量游丝在空中转了又转最后渐次贴向古迈。
和往常的感觉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农夫突然嘲讽地冷笑了出来,那是种杂合了轻蔑、厌恶和仇视的嘲笑。
农夫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他那种眼神已经完美地向古迈表达出了一切。
古迈突然悸动地差点抽搐了一下,农夫不应该是这个表情——最起码应该有一点见到信仰之神时候的尊敬。
他越来越心惊地抬起脑袋把视野向身后推——篱笆藤条……方尖石塔……天空和云……然后是……灰黑色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辉的巨神……
古迈瞪大了眼睛分辨着眼中出现的昔日信仰,它已经失去了神圣的金色光芒,也同时失去了威严,甚至在它的zui角还隐约有一对獠牙。
而奇怪的是在古迈看到它的第一眼感到的并不是害怕。
“不……阿卡利斯……”古迈喃喃地说道。
是的,古迈必须做点什么了。
这次,显然没有什么人值得他相信的——无论是那些无知的民众,还是见风使舵的将军们,或是软弱的父王,他将用自己的能力把艾尔齐推向更好的时代。
古迈把他的血红盔甲换成了代表“拯救之手”士兵的亮银盔甲,并配上了每个队员视若珍宝的银剑,他将以一个最普通的“拯救之手”成员的身份去执行这项任务。
“王子殿下,您的披风。”一个新来的老侍从为古迈献上他经常穿的那件王国继承人的红色披风,自从他成年之后原先服侍他的斯亚达就被调走了,这个侍从古迈也是第一次见,这也不奇怪,艾格辛尔斯那么大,谁知道洛林会安排哪个老家伙来当他的fu务侍从呢。
如果你能为艾尔齐带来拯救的话,我倒是愿意接受这种颜色。
古迈好像想起了以前他对一件死物这种毫无作用的祈求。
但事实证明他们一直以为的祈祷完全不理会他诚恳的祈求,他怀疑这种多余的举动还值不值得他花心思。
如果你能改变艾尔齐的现状的话,我也愿意接受这种颜色。
古迈示意侍从帮他把披风披上,侍从娴熟地把披风的对领系带系在古迈颈部,在他的手不小心从古迈下颚擦过的时候,他手周围的空气就像凝结了一般传达给古迈透彻心扉的冷感。
“这天气可真冷啊!”侍从嘟囔地搓着手把手挪开了。
古迈崇敬地双手托起准备在换装台边上的一本装帧精美的记载着“拯救之手”规章纪令的书信手翻了几页,他曾在正式加入“拯救之手”的第一天和所有新兵一起庄严地宣读书中的百八十条律令,现在他决定和每一个传统的“拯救之手”队员一样在出行前重温这些东西,好让自己在每一次行动中能够不做有失“拯救之手”队员身份的事情。
“王子殿下,您的咖啡。”侍从恭恭敬敬地把一盏浓咖啡端上来搁在换装台上。
古迈不记得他是否有向侍从要求了,但这个时候他的确需要一杯咖啡来让他抛开“拯救之手”的取缔和他所厌恶的某些东西来专注于更加迫在眉睫的事。
他知道自己要回达尔洛斯山找阿卡利斯——正如阿卡利斯所说的一样,他会回去找他的。
如果说阿卡利斯是这所有事情的起源,那么他很可能会有解决的办法——当然这是最好的结果,就算无法挽回,至少古迈还想把阿卡利斯带回来,那qun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没准会有另外的办法。
古迈搁下书典端起了咖啡,浓浓升起的咖啡烟迅速窜入了古迈的鼻子,事实上他只需要闻闻味道就能够打起精神来了,毕竟这些味道里并没有尝出来的苦涩,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抿了一口,那不寻常的苦味就像尖刺一样扎在了他的舌上,吓得他立即咽了下去,苦涩经过他喉咙之前刺激的痛楚由内而外扩散了开来,就像……
一道冰冷的触感霎时从古迈的颈部划过,转瞬而来的就是肌肤被割裂的强烈痛苦,在那一刻古迈看到了从他眼角的余光处闪过的匕首的反光。
古迈手中的咖啡杯立即随着匕首的光影摔在了地毯上,随之倾泻而下的是从古迈喉部淌下来的鲜血。
“不……”古迈挣扎着扭过身子痛苦地说道,在他身后,那个老侍从还拿着那把滴着血的匕首向着他露出嘲讽一般的冷笑。
背叛和出卖的悲痛立即把古迈淹没地不留空隙,他感到寒冷和黑暗的狂潮正从房间里的所有角落向他扑过来,它们就像是诡行着的蛇突然发现了猎物一样涌了过来,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低沉而恐怖的话语以及足够让人听了发颤的脚步声……
古迈无力地搀扶着换装台,看着象征荣耀的鲜血毫不留恋地从他的身体里喷涌而出,然后被地毯和咖啡渍吸干。
他惊恐地看着那些黑色的迷雾从墙角出现,然后朝着这边爬过来,现在已经慢慢爬上了他的脚。
古迈没有办法行动,他的两条腿就像被灌了铅一样难以挪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像蠕虫一样蚕食他的身体,他的这身盔甲丝毫无法阻挡这些家伙,它们透过盔甲之间的缝隙滴水不漏地咬在了古迈身上。
那就像是接近绝望的黑暗和冰冷——像极了那天那时候的冰洞,他的伊琳娜尸骨未寒地躺在他怀里,而周围如同绝望铸就而成的冰墙把他围得水泄不通,它们无情地嘲笑着一个正在经历痛苦无助的孩子。
在那以前他并不知道什么才能被称为“痛苦”,直到他第一次接触到这个神秘的事情的时候,他才知道接触它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
那也是他第一次对他一直深信不疑的神修教义产生了动摇的怀疑,他所祈祷的信仰与拯救并没有在那时候到来,它们眼睁睁看着对它们深信不疑的子民被黑暗的魔爪拉入深渊却无动于衷。
当来自加苏里亚河带有恶性污染的水源流经艾尔齐的时候,他也亲眼见过他父王面对民众的指责束手无策的样子,他们原本应该代替信仰之神为子民带来救赎,可他们没有。
然后是“拯救之手”的取缔,那些家伙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们只知道怎么才能在买卖的时候从他们同胞的口袋里多套一些钱;他们只知道怎么把货物的劣质归结于天灾人祸而掩蔽他们以次充好的举动;他们只知道怎么把没人为其负责的过错推给一心为他们着想,却被他们看成是软弱好欺负的军队!
ChanRao交织的厚重黑暗就像一层浓重的夜色盔甲一样贴在了古迈的皮肤上,刺骨的冰冷立即随之造访了古迈,在古迈身上肆意蠕动啮咬,它们缓缓地爬上古迈的身体,用绝望的温度凝结了古迈喉口汹涌的鲜血,然后从结痂的伤口中钻入古迈的体内。
突然所有围绕在古迈身边的冰冷与黑暗都消散一空了,它们转化成了灰白的光芒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温度,蛰伏在古迈心头已久的过往痛苦和失望也突然被这些光芒和温度驱散。
古迈感到前所未有的释放和轻松,那些从好久以前就开始积压他的心事突然都像其它无关紧要的琐事一样被抛到了脑后。
“王子殿下?”老侍从用沙哑而奇异的声音将古迈从突变的感觉中拉了回来。
古迈渐渐睁开了眼睛,他脚下的那一滩血迹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干了,他颈部那道修长的匕首撕裂伤口也被自动缝合,就像有一层冰蛹掩盖了老侍从所做的一切,地毯上的血迹很快就被光芒吸食一空,连同那一滩咖啡渍一起。
古迈动了动套着白银护手的右手,才发现那个闪耀着壁炉火光的银色护手已经变得黯淡无光,他的手指也被一层薄冰粘在了换装台上,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觉得冷了。
“通知梅卡拉克,让他带着所有他能调动的‘拯救之手’士兵一起和我去达尔洛斯山!越多越好,记得让他们穿上盔甲!”古迈yin沉着脸把手从换装台上拔起来剥掉外面的一层冰吩咐道,他知道老侍从会毫无犹豫地听从他的命令的。
城外的方尖石塔周围不知什么时候被围上了好几层高大的铁篱笆,古迈不记得他回来的时候是否有这个东西了,不过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那qun和侏儒一样愚蠢的家伙已经把他们的信仰都已经抛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这也已经无关紧要了,很快他就会重塑这个令人失望的国度,他会把全新的秩序和信仰带临这片土地,而他们,也会很快就变得服服帖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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