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六年前。”沉默一会儿后，中将终于开口了，“我们第一次在‘心识初始化’方面取得一点突破的时候。”
宋嘉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
“那次实验，我们原以为又失败了。”说到这儿，中将的步伐略微一沉，但立刻恢复如常，“可是就在第二天晚上，我们的受试者第一次接近了‘无意识临界状态’...”
“无意识临界状态？”宋嘉追问道，但声音并没有什么波澜，他已经隐约意识到这个词背后藏着的无底深渊，这追问只是走入其中的第一步…
“首席…”中将的目光中流转过一道转瞬即逝的暗色情绪，“精神和物质之间…”像是自言自语，却又欲言又止，“有绝对界限吗？”没等宋嘉回应，中将又找补了一句，“我是说在微弦论里。”
但宋嘉已经明白了什么，某种意义上对真正的微弦物理学家来说世界上只有种人，一种是完全相信自己生活在绝对客观世界里的人——绝对到理所当然不假思索；另一种是察觉到客观世界并不绝对的人——这种“察觉”不存在量变，只要察觉就是质变。对第一种人，微弦物理学家是不会和他们谈及微弦论之实质的，因为没有意义；对第二种人，微弦物理学家一般也不敢谈及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毕竟还要在这表面看似缤纷绚烂实则早已被固结的人类现实社会中生存。
这两种人虽然在一般人眼里基本上看不出什么差别，但在宋嘉这儿却是一眼可辨——至少过去一直如此。可是这次他却看走眼了，从一开始他就以为欧阳尚毫无疑问是第一种人，直到此刻，在这深海之下，中将的言行眼神才第一次透露出他完全是第二种人…
浅笑间，宋嘉的神色微微一黯，“是谁告诉人类这世界是绝对客观的？”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中将的问题，也没打算这么做。
在旁人看来宋嘉这似乎在说一句玩笑。
但欧阳中将却立即听出了其中的言外之意...片刻沉默之后，中将的目光在他人难以察觉中突然一窒，转而回复如初。
接着他也没有直接回应宋嘉的反问，而是继续之前所说的话。
“在前期表现上有点类似盘古项目在那次事故中发生的‘认知解体’，只是我们受试者的意识在小时后就毫无征兆地又自行恢复了。而在那种临界状态下...”看得出，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六年，当这位意志坚如磐石的将军提到这些事时，话语里仍透着一丝难以自抑的心有余悸，“他在‘幻视’中看到有这样一片海域。”
作为一名军队高级指挥官，职业习惯让中将没有展开更多细节，但尽管如此，随着讲述的继续，虽然他在极力控制，但声音仍开始有一点发颤...
“在当时，我们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一点，因为我们那时以为受试者的意识在那种状态下是没有逻辑和感知可言的。我们后来才知道，在那种状态下对受试者而言‘现实’与‘梦境’两者基本上没有区别，而我们这些实验人员当时无从知晓，何况分辨…”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才让你们注意到这个地方？”随着中将话语，宋嘉的脑海中对比着当年项目“认知解体”事故想象着“无意识临界状态”的情形，听到欧阳尚话音落下，他的提问已接踵而至。
中将并不是有意中断，只是说到这儿，那时现场的种种又浮现在眼前，他的心绪无法不受其冲击，那是一个成年人原本早已固化的世界观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改变后留下的难以磨灭的后遗症，听到宋嘉的问题，他立时整理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我想首席您应该也知道，这种临界状态几乎就是不可控的，”就像“认知解体”那样，“之后，它又出现过几次，但我们仍然完全摸不到它的规律，而在这其后几次临界状态中，那幻视又多次重现。但当时我们根本没把它当作一种真实的存在，直到我们偶然间在一份海军内部通报里看到一艘失踪的无人深潜器发回的最后画面。”
“无人深潜器？”
“海军在太平洋执行海底地形测绘任务的深潜器，它那时正在下潜过程中，周围的水域也非常平静，但它却莫名其妙地与母船失去了联系，就此失踪，而它失踪时的情形和它失踪前最后发回的照片就在我们受试者第一次陷入‘无意识临界状态’时出现过。”
“幻视在前，失踪在后？”宋嘉隐隐猜到了什么。
“是的，相差两天，准确的说是小时。”中将看了看宋嘉，接着道，“我们随后便派出了自己的无人深潜器去调查这片海域，然而结果是...前后艘，失踪艘，回来的也出现各种异常。”这时，一行人来到一扇坚固的金属质地大门前，中将走到门边，再次进行身份验证。
不一会儿，门开了，立时一丛蓝莹莹的雾气从中弥漫出来。“这儿是隔离净化室，在进入实验室之前，我们先要预处理一下。”中将上下比划了个手势，“清除外界带入的极化生物电场。”
“两位首长，我们先去准备了。”一位蓝大褂向欧阳尚和宋嘉道。
中将点点头，那三人告辞，继续向走廊深处走去。
看到宋嘉目送三人的视线，欧阳尚补了一句，“首席，一会正式向您介绍我们团队时，您就会知道他们是谁了。”
“您刚才还没说那些回来的深潜器怎么样了。”显然，宋嘉还有更在意的事，说着话，他的视线转了回来。
“哦。”中将微微一笑，“我们一边净化我一边告诉您吧。”看得出，此时他的心绪已基本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