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凌浩甚至能感觉到女子身上的幽香。
他心中一动,脑子里本能地想着这是什么香的时候,喉头一紧。
他就被那女子凌空抓了起来。
“啪”女子另一只手打掉他手中长剑。
罗凌浩顿时觉得呼吸困难,他拼命挣扎,想要抬腿踢那名女子。
女子手中突然放出一团紫气。
他看到那团紫气的时候,就感觉身子再也不能动了。
确切说来,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存在了。
视线也开始模糊。
如果不是还在思考,罗凌浩真的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了。
“咦?”他似乎听到女子在说话,“人间居然……,……家的?……也罢,就给你留……”
在此之后,罗凌浩彻底失去了知觉。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不到,罗凌浩醒转过来,晃晃悠悠坐起。
看见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那个光头。
稍远处还躺着几个食客酒客,是刚才不愿离去、驻足观看的。
这才想起来方才经历了一番生死恶斗,仿佛如入梦境一般。
他突然想到身受重创的贾师兄,就想站起身来,立刻感到下身传来一阵剧痛。
疼痛似乎早已存在,只是他神智尚未清醒,因而未来得及感受。
此时这疼痛自下而上地迅速传递,痛彻骨髓、又入心肺,直激得他头皮发麻,全是好似立刻便要炸裂一般。
他嗷地惨叫一声,又躺回到了地上。
虽然疼痛难当,但他头脑十分清醒,他隐隐感到腿已断,不能再行走。
为求证实,他勉力支撑着上身向自己下身望去。
果不其然,下身道袍早已被血水浸,一只靴子也不知因何而.去,光脚上血迹斑斑。
“啊”一声,他疼得禁不住又大叫,但他现在还无暇顾及自己伤势,心心念念地想要知道贾师兄的生死。
他左右环顾了一下,辨别方位,知道贾师兄还在的话,应该就躺在自己身后。
他现在转动身体不方便,于是咬紧牙关,双手撑地,猛向后移动。
“啊”一声,这一动,牵动腿伤势,疼痛感加剧,他差点没昏死过去。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重又缓缓躺倒,单用左手撑地,手掌和背部同时发力,一点一点往身后方向蹭去。
只移动了一小段距离,上肢的乏力和腿的疼痛就令他大汗淋漓。
他用力地向身后蹭,因为怕牵动伤腿,还不敢大口喘息。
又移动了一小段,左臂实在一点力气也无。
他咬着牙,右掌推地,腰部、背部同时使劲。
“啊”一声,他整个人向左翻转过去,原来的仰姿改为伏姿。
他本已尽力减小动作幅度,可还是牵动了腿伤势,只是这一次因为早有预料,所以虽然疼痛,他喊声甚轻。
他趴在地上,抬起头来,果然看见前面血泊中的贾师兄。
他真希望抬头时,并未见到贾师兄,那便有可能他已被人救走。
现在既已看到,他咬着牙,右手撑地,同时借腹之力,拼命向前“划”去。
原本只需要快走几步就能靠近过去的一段距离,此时竟然变得无比遥远。
原来越近了。
罗凌浩跟自己说。
真的越来越近了,罗凌浩不顾体疼痛,使劲划动,终于凑近了贾师兄。
看见他双目紧闭,他手试探了一下贾的气息,其间不住呼唤。
贾仁龙不答,但罗凌浩感到他还有一息尚存。
他拖着笨重身体,忍着剧烈疼痛,在贾师兄身旁又翻转一次,而后坐起,将贾仁龙抱入怀中。
“师兄!师兄!”罗凌浩不懂得救治之法,只能拼命摇晃,呼喊。
他觉得,从酒铺中逃走的人中必有好事者报官,只要待得人来,师兄必然有救。
可是倘若他一直这么昏死,就有可能永远都无法醒转。
“师兄!醒醒!师兄!”罗凌浩忍着剧痛大声呼喝。
泪水汗水凝结得一团糟,顺着脸颊流至下巴,而后滴落在贾仁龙的脸上。
“水……”贾仁龙扔闭着眼,含糊不清得说道。
罗凌浩听到贾师兄开口说话,大喜过望。
“师兄!师兄!你醒醒!”
“水……”贾仁龙只是重复。
“好!好,师兄!我给你拿水!我这就给你取水来!”罗凌浩慌忙点头,然后开始四下望去。
可是他此时也身负重伤,就算有水,他又怎么可能够得到。
罗凌浩看到手边桌子上摆着一酒壶,不知道里面是否有酒,总得试一下。
他咬着牙,一手抓着桌子腿,另一只手也朝桌子腿抓去,正琢磨着该怎么使劲才向上“攀”,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衣袂。
罗凌浩一看,贾仁龙的手,正用力地抓着自己。
“师弟……”他的手很有力,声音却微弱。
“师兄!你……你醒了……你好……”他本想说“你好了”却又知这完全没有可能。
“师弟……”贾仁龙似乎有话要说,可是却明显气力不继,然而他住罗凌浩衣袖的手劲却又出奇地大。
罗凌浩见他这副模样,斗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本想用手拭泪,可是右手衣袖被贾仁龙用力拉住,左手扶着贾仁龙的头,只能任由眼泪流下,或滴在衣襟处,或滴在贾的脸上。
“师弟……江湖险恶……”贾仁龙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继续言道。
“师兄,”罗凌浩见他很难受,忙打断他,“你少说两句,歇息一下,马上就有人来,救咱……”说到此处,他再也忍不住,“啊”一声哭了出来,尽情地发泄内心的悲痛。
“咳……不成……咳……师弟……我不成了……我自己受了多重伤……你且听我说,”贾仁龙又深吸口气道,“……我不能再对师尊尽孝了……你替我……照顾好……待你回得观中……你跟师尊他老人家说……说……我平时疏于修炼……今日一败,愧对他老人家教诲……求他老人家……将我从‘落神宫’的排名中除去……莫要……莫要……”
“不是这样的!师兄!不是这样的!”罗凌浩已明白贾师兄的心意。
那女子身体腾空之时,贾仁龙提前发动招式,并不知身后女子虚浮空中,迟迟未落,待到收招之时,已经惨遭那女子的毒手。
可怜贾仁龙连头都来不及回,就被对手一抓穿腹,因此在大限将至之时,自觉武艺生疏退步得厉害,才连对手落地的时机都掌握不好。
贾仁龙对这一招的失败耿耿于怀,认为自己给“落神宫”的武艺丢了脸。
作为旁观者,罗凌浩看得一清二楚,他见贾师兄为此羞愧,想要解释,却又觉得这解释实在难以成立,别说此时贾师兄早就奄奄一息,哪怕他头脑十分清醒的时候,又怎么可能相信一个女子的轻功能高到如同鬼魅的程度?
他正犹豫着怎么向贾师兄解释才能令他接受,却发现他眼神可以开始飘忽,眼珠对着他,却又明显不是在看他,说话也不再断断续续。
就听到他自顾自喃喃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家遭遇过一场变故,一段时间里,家中穷困潦倒。那个时候,我很自卑。穿得也破烂,经常吃不饱。
即便如此,我还是喜欢上了邻居家的阿芹姑娘。
我经常见她,她偶尔会看到我,冲我笑笑。
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就向她表白。她很害怕。从此疏远了我。
我很愤怒。我觉得她看不上我,是嫌我穷。我就到处跟人说她坏话,还当着她的面,对她恶语相向。
后来她再也不睬我,永远都避开我。再后来,我听说她有了意中人。
那个小子家中很有钱。一次,他家老爷子过寿,宴请街坊四邻。我就去蹭吃喝。阿芹也去了。酒席之间,我拼命大声吆喝,与人划拳吃酒,其实是想吸引她的注意。
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瞧过我一样。酒席过后,客人各自散去。我喝醉了。
是我的玩伴把我背回了家。我酒醒之后,他们告诉我,我醉酒之时,堵在了阿芹回家的路上,不让她回家。她吓得直哭。玩伴们当时都要拉我走。
我却说,谁要刚动我,我弄死谁。玩伴们都只能在边上看着。我跪在地上,向阿芹忏悔,求阿芹原谅。然后我就一头栽倒,醉死了过去。
酒醒之后,我听玩伴们讲述我酒疯的经过。我无论如何都不信。
我以为他们在逗我。可是一个这么说,两个也这么说。
直到我酒醒的三天后,我才记起,我真的有跪倒在阿芹的面前。
她要走,我拦住她。然后对着她苦苦地哀求不止。过路的行人都在看我们。
她觉得我让她丢尽了脸。师弟……这是我一生中,最难解的一块疙瘩——我自己丢脸,也害得心上人丢脸。
我自入落神宫以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
我在以往交往过的女友面前,从来不敢喝酒。我生怕酒喝多了,跟她们无意说说起这件事。自打那次酒疯之后起,我就彻底放开了。
我想要尽全力补偿。可是我知道阿芹是不会给我机会的。
所以以后,我只要看到心仪的女子,我就上去同她表白。
她拒绝我,我也不再生气。我反而加倍待她好。
我跟她周围人不停地讲她的好话。然后再继续向她表白。
我对天发誓。我向她表白,心里从未想过要占据她。
不然我不会爱上一个,又再爱上另一个。
可老天爷偏偏开玩笑,当我只想着补偿,不想真的占据她们的时候,她们反而爱上了我。
她们心甘情愿地把身子给了我。
师弟啊,你还记得,咱们八人党在一起喝酒时,你毛师兄借酒劲,当着众人的面问我和多少个女子好过。我说三四个吧。他以为我喝多了,酒后吐真言。其实我那是骗你们的。
和我好多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都不是青红院的女子。
都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我怎么敢跟你们讲真话。
我要讲了真话。你们会以为,正经人家的姑娘,原来都这样不正经。
咳……咳……其实……咳……你们不懂女人……师弟……今日你为那女子出头……你可是看中了她?……若是将来你念及为兄……不要为今日之事而悔恨……你若是喜欢哪个女子……就向她表白……她若拒绝……你不要生气……不要自尊……你要夸她……面前……背后……都说她好……再表白……她就信了……爱是简单的……爱就这么简单……咳咳……咳咳……”
贾仁龙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罗凌浩此时已经泣不成声:“师兄!别说了!不要再说了!你歇息一下,再坚持坚持,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师兄……师兄……”
罗凌浩发现贾仁龙在不断地咳血,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急得大喊。
接着,贾仁龙瞪大了眼睛,不再咳嗽,一直紧紧抓着罗衣袖的手,突然无力地松开了。
罗凌浩试探了一下贾仁龙的鼻息,他已然断气了。
罗凌浩没想到一个活生生的师兄,那个在自己印象中,永远都鲜活快乐无忧无虑的贾师兄,此时生命的光泽竟然就这么黯淡了。
“师兄啊!”罗凌浩抱着贾仁龙尸体,发出了凄厉的嚎叫声。
他感到头脑一阵晕眩。
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悲伤过度,他仰面栽倒,再次陷入昏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