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含章一手拉着一个,一甲三人全都回到兜米巷宅子,吩咐厨中上灶将猪耳朵红烧油焖,再配几个下酒菜,要与两位同年好友畅饮一番。
“含章兄弟,这三牲耳如此吃了,恐怕不妥?”董宝珍素来稳重,看着他吩咐小厮拿到厨下,沉吟片刻说道。
“两位兄台说说,今天但凡是小弟我当着文武百官面,领回了这三牲耳赏赐,吃与不吃,还有什么两样麽?”崔含章并不作答,反问道。
一时间,状元与榜眼两人大眼瞪小眼,思来想去,反正是被有心人记恨上了,的确没啥区别了。
木已成舟,当着众位朝臣的面崔含章已经领回了三牲耳赏赐,不管他怎么处理,改变不了圣上御赐的事实。况且这会,估计大家都忙着关心金莲盛开的祥瑞,无暇顾及其它。
不一会,只见一桌丰盛酒菜备齐,红烧猪耳,酱猪蹄,香喷喷热腾腾,分外诱人,鱼更是小湖里现捕的,鲜的很。
“你我一甲三人,此后同气连枝,日后少不得互相照拂,为兄虚长几岁,敬两位贤弟一杯。”说毕,董宝珍一饮而尽。
崔含章与顾鼎臣相视一笑,彼此都饮下。
顾鼎臣赞道:“九月霜果然入口醇绵,唇齿回香,吞入腹中有暖意回旋,果然是饮者心头好。”
“九月霜酒虽好但产量有限,每年多时不过千来坛,少时几百坛而已,这已经是小弟家中所藏最后一坛。”崔含章如今也是好酒之人。
“如此说来,那你我更得多喝两杯”河间武城饮酒之风盛行,但都以北地烧刀子为主,辛辣粗放,与北地彪悍民风相宜。
初次品尝这绵柔劲道的九月霜,感觉颇为新奇,顾鼎臣出身嘉湖书香名门,族中长辈常以珍藏九月霜招待贵客,自然是耳濡目染。一杯下肚便满脸红晕,明显是不胜酒力,故而饮不得多。
同年上榜,又无利益冲突,少年心性,三人一番推杯换盏便都引为知己。不觉已是日落时分,这一坛以董宝珍饮的最多,他面色黝黑,自然看不出有何变化。但崔含章与顾鼎臣,白面书生都已经变成红脸的关公,每每董宝珍敬酒,死撑着干杯,端酒杯的手抖得厉害,结果是洒出一半,剩余小半灌入口中。
好在明薇考虑周全,已经让婢女端上来醒酒的陈皮汤,顾鼎臣打喝多了便大舌头,嘴上难有个把门的,忍不住打趣他,“崔兄弟艳福不浅,有贤内相助,难怪金榜题名。”
嚷着非要见见嫂夫人拜谢,董宝珍跟着起哄,崔含章看着顾鼎臣明显喝多了,但拗不过两位的盛情,便喊出明薇与两位认识,
“未婚妻崔明薇,次金秋十月完婚。”
“拜见嫂夫人。”咕咚一声,顾鼎臣直接拜倒,俯地不起,看的其他两位哭笑不得。
董宝珍只好赶紧上前搀扶他,向崔含章和明薇拱手道:“顾鼎臣不胜酒力,失态了,还望见谅。改日容吾做东,请含章与弟妹务必赏光。”然后便拉着他告辞,崔含章不放心他们,便着崔玄驾车将两位送回府。
“崔郎这两位同年,真是有趣的很呢。”明薇笑意盈盈的看着崔含章,闹得他也汗颜,实在没想到顾鼎臣如此不济,回头有的笑话他了。
明薇让他坐下,绕道身后轻轻的在她脑门周圈按摩,缓解他酒后的不适感。
明薇手劲均匀,片刻后便舒缓放松下来,崔含章闭目享受的颇为舒服,便忍不住拉过明薇让她坐在腿上,耳鬓厮磨间,聊起了今天祭天大典上发生的奇怪事情,现在满城里都在传天降祥瑞,金莲绽放,当时在场众人的确看到金光漫天,虽然时间很短暂,但实实在在发生在眼前的事情,让人震撼。
虽然我等与列位臣工无法入太史楼中观看盛开的金莲,猜也能猜到何等的气韵非凡,透过门窗尚能金光夺目。
明薇睁大眼睛看着他:
“天下还有这样的事情,降世金莲,怎么听着都像是鬼怪神话,相公可是熟读圣贤书的,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尔。”
“若非亲自在场,吾也认为是从哪个茶楼里说书先生杜撰而来的。事实摆在眼前,看来,天佑神光啊。”崔含章也是感觉到不可思议。
不用平康王送信,庞衍今日站在羽山之巅,已经看到太史楼内金光大作,冲破云霄。
神光朝乃中原正统,占据先天气运,祭天大典是王朝气运鼎盛的具现化,山山水水若能沾得一星半点,妙用无穷。
与常人看到不同,顺藤摸瓜阴阳家,庞衍对太康城气机流转感受较为明显,瞬间集聚涌向钦天监太史楼,而且金莲绽开的期间,整个羽山连带夷茅峰等太康周围的山脉明显有气运流失,天心庙的寒潭水位下降了一截。
结合近几日的夜观星象,庞衍心中已然寻得一缕模糊的感觉。这降世金莲对神光朝而言,已然是气运相连了,至于是好还是坏却未可知。
二更时分,庞衍飘然下羽山,如仙人御风,直奔平康王府而去。
情势愈加明朗,此次北伐于中州定然影响深远,神光与北胡国力之争乃天下气运争夺,应劫之人都会陆续登场,庞衍师傅苦等了一辈子终究还是没有熬到。
作为嘉隆帝亲子的几位皇子都是身负气运之人,如今成年开府受册封的只有大皇子佑杬,二三两位皇子并未成人即夭折,四皇子佑胤正月里刚行冠礼开府但尚未册封,估计也是近期的事情。
后面几位公主也只有六公主云岚已过及笄之年,如今正是二八佳人。
九皇子不知何原因,十岁后就放在外抚养,一直守在西南,未曾回太康。
十三皇子离冠礼还有三年时间,十四公主琉月刚入豆蔻年华,剩下几位皇子就年纪颇小了,尚在蒙学。
大皇子与云岚公主一母同胞,乃萧氏皇后所生,背后有晋安萧氏的雄厚财力支持,故而这些年顺风顺水,占据了嫡长子大义名分。
四皇子与十三皇子则是姜贵妃所生,两兄弟年纪相差无几,但性情不合,倒是十三皇子与大皇子佑杬颇为亲近,与年纪差了十岁的大哥在一起,到更像是亲兄弟。四皇子为人敦厚,朝里众臣多有赞誉‘贤良’,母妃出身云林姜氏圣人世家,有着仕林文官支持。
嘉隆帝正值盛年,朝中无人敢提及立储一事,故而各位皇子私下里少不了争斗。这些年圣上交给几位皇子的差事,也都暗里明里较着劲。
崔含章申时三刻就收到了两张名帖,均都是请他今夜去赴宴。一张是崔韫送来的大皇子在京郊别苑私人宴会,另一张则是四皇子在西水关设宴款待新科一甲三人。
这下子可把人难住了,不用想,崔含章自然看得出来两位成年皇子的争斗旋涡,躲都来不及,这么早陷进去恐怕就脱不了身了。
明薇对太康城的风物人情颇为熟悉,解释道:“西水关原先的确是城楼一座,后因战乱损坏且年久失修。神光太祖重修了太康五门,则就逐渐废弃了西水关。”
“西水关虽然失去城楼关隘作用,但后世不知被哪位勋贵看中,买过后在原貌基础上,花重金设计打造,内部装潢十分雅致,逐渐成为了太康城里文人雅士聚会场所。“
“离京外放各地的官员都在此践行,于城楼上设宴送别,可目送十里地。故而有了‘劝君更尽一杯酒,西水关外无故人’的说法。”
崔韫亲自上门送帖,且是前日应允的事情,不去的话太伤两家情面。但去了京郊别苑,恐怕就只能冷落了四皇子在西水关的场。而且今天小姨子崔韫就在前厅坐等着,说是给他带路,意思明白着绑也要把他绑去,委实让人无奈。
明薇看着书房里左右为难的他,忍不住说道:“要么就都推了,再说崔郎刚与董宝珍顾鼎臣他们喝完酒,推说醉的不省人事,实在无法出门。”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崔韫就在前厅,看这架势不去是不罢休了。这样,你先去陪陪崔韫,我这边写封书信。”崔含章不忍明薇在姐妹面前难做,便亲自把她送出书房。
趁着研磨的功夫,酝酿一番。提笔回帖,
“如实相告,大皇子邀约在前,且已应允,故推拖不得。然蒙四皇子厚爱,设宴西水关款待,虽不能到场,但心之向往。翌日,必当亲自登门谢罪。”言辞朴实并无过多赘述,仔细交代书童崔玄赶赴西水关面呈四皇子,后转道去大皇子京郊别苑等他。
刚走到前厅时,便听到崔韫跟明薇抱怨:“崔含章这还没完婚呢,让娘家人这么等他,回头等到他来迎亲,小心本小姐让他进不了门。姐姐,到时候千万别心疼他。”
“崔韫姐姐请恕罪,我晌午跟新科状元董宝珍,榜眼顾鼎臣喝多了,在房内休息,小睡了一阵。”崔含章赶紧走入厅里,拱手告罪。
“看在明薇姐的面子上,不跟你一般见识了。跟我走吧,马车一直等在外面呢。”崔韫是个直性子,见到他出来,起身便要拉着他走。
“满脸倦容,姐姐容我洗漱一番,不然让人笑话。”
“快点啊,大男人家的,别让我一个姑娘老等你。”崔韫转身先去车上了。
崔含章无奈,谁让摊上这么个急性子的小姨子呢。只好交代明薇晚间早点休息,不必等他回来,洗了把脸便出门上车直奔京郊别苑。
两人坐在车里,崔韫仔细打量起崔含章来,看得他浑身不自在,“我脸上有花?”
“花到没有,不过现在仔细看来,打扮一番倒是挺俊俏的嘛,身架也蛮结实,不像城里这帮公子哥,个个都是绣花枕头。是不是以前没少上窑烧瓷啊?”崔韫戏谑的问他。
“上窑烧瓷是我们溪口人的看家本领,读书不成的话,总得学点糊口的手艺不是?”崔含章倒也自在,并未觉得烧瓷有什么不好。
“一会的宴会主要是大皇子的私人聚会,所以都是些小圈子的朋友,多认识些对你以后很有好处。“崔韫换了个话题,把一会宴席上的人,介绍了一遍。
“主要是十三皇子佑康殿下,庐阳王世子秦嗣阳,江府二少江云常,太常寺卿大公子司马礼,这几个主都算是太康城里的世家子弟,尤其是秦嗣阳是庐阳王三代单传的宝贝疙瘩,他爹都把庐阳十三卫配给他身边。”
“江府是太康城里最大的茶叶珠宝商,其实不止这两样,像什么马匹,粮食之类也有,反正什么赚钱他们家就做什么,据说太康城有一条街的店铺都是他们家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哦,对了,他大哥在兵部任右侍郎,据说很有希望打破京城最年轻左侍郎的记录。”
“司马礼这人最鬼,人送外号活司马,他爹太常寺卿,一早的祭天大典,亚祭官就是他家老子。”
崔含章心中想着,这几人是能围着大皇子结成小圈子,必然也都是有过人之处。
只是看着崔韫面色,貌似是有话并未说完的意思。
“崔韫姐姐,有话不妨直说,一家人不见外。”崔含章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崔韫人长得极美,与明薇温婉的气质不同,她透着鬼灵精怪,经常是峨眉一扬,英气勃发。
“有一件事,不该瞒你,当然你终究会知道。晋安考场的科举舞弊案虽然是朝廷三司会审,但确是大皇子带队,当时我们几个也是跟了去的。”说完这话,她停下来看着崔含章。
崔含章面色只是稍微一冷,转瞬间便恢复正常,笑着示意崔韫继续说。
“说实话,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你崔含章这个人,也并不知晓你是受左士奇和冯钰的牵连而被捉拿下狱。直到明薇姐来找到我,我们连夜去京郊别苑找到大皇子说明情况,大皇子答应为你周旋。当然后面的太院徐夫子和云林书院姜大儒的点评应该不是我能参与的了。”崔韫一口气说完这些,感觉心里痛快多了。
“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感觉有些对不住你,我跟明薇姐自小交好,你以后算是我姐夫了,不想以后等你自己了解到,闹不痛快。大皇子他们死活都要请你来赔罪,毕竟闹了个大乌龙的事情已经够让他们灰头土脸的了,更是不想因为这事与你闹僵。”崔韫看他不说话,又补充道。
崔含章心中确实泛起了巨大的波澜,如果不是明薇姐为我奔走,如果不是太院徐夫子和云林书院姜大儒的点评,恐怕我这条贱命就是死在晋安北狱也不会有人过问,与他们这帮太康二世祖比起来,碾死一个溪口千烟洲举子也许就是随手而为之的小事。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自己死里逃生后知晓了这事情。哪里能不窝火,现在的怒火足以让他下车回家,这酒怎么咽的下去?就是不知道太院徐夫子和云林姜氏大儒那边的点评,是不是大皇子他们参与运作了?
心中思绪万千,想着若是下车回去,恐怕崔韫是没法跟大皇子他们交代了。况且如果这样走了,拂了平康王的面子,明着打脸这帮二世祖也不是在太康的处世之道。想来想去,貌似给他的选择只有赴宴一条路。人生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啊。
见人心深者,本心已是深渊。
“崔韫姐姐说什么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虽然有点怨气,但是想到若非你们奔走周旋,崔含章现在恐怕还呆在暗无天日的晋安北狱里受罪。经此一难,吾体会到活着比什么都好,能有现在的一切吾还有何求?”崔含章尽量平复心情,看向崔韫盯着他的眼神,慢条斯理地回道。
崔韫不敢判断他所说的是否全部为真,由己及人,如果是她受了这等冤屈,必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既然崔含章这样说了,说明两方的关系都还有余地,那就尽力弥补两方的关系,不能让先天缺陷的关系越来越差便是好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都在太康城里打混,日久见人心。
“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不痛快地,但希望你看在明薇姐的份上,不要让她难做,夹在崔府与你中间,她是最受苦的那个人。”崔韫还是很认真的说道。
“崔韫姐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明薇姐为我牺牲颇多,对她,我只有好好呵护。崔府与我有活命大恩,世伯更是待我如子侄,万不会出现你担心的情况。”崔含章很严肃的回应她。
两人一路聊着,不知不觉间车子就到了京郊别苑。
外面漆黑一片,刚开春的夜还是寒意沁人。响午喝的酒,这会被夜风一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只见,大皇子佑杬众人站在台阶上迎接两人,看得他俩下车,示意小厮上前送上披风。
佑杬亲自下的台阶,上前拉住崔含章的手便说道:“探花郎,可让众兄弟好等啊。”
崔含章看到走上前的大皇子,刚要行大礼,就被大皇子扶住,佑杬面色一沉:“崔兄弟见外了不是,众兄弟相聚不必拘礼”。
“含章来迟,还请大皇子及诸位恕罪,一会自罚三杯。”崔含章可不敢顺杆爬,还是躬身行礼。
“好,快人快语,进屋喝个痛快。”庐阳王世子秦嗣阳接着话茬,说道。
大皇子佑杬拉着崔含章走在前面,众人跟随身后,鱼贯而入。
只见正厅中有一女子正在抚琴,琴声如山间清泉叮咚,意境悠远。
女子肌肤胜雪,姿容清雅,眉眼间恰似一汪秋水,虽然是坐姿但看得出身姿颀长,如纤纤青竹,与琴声颇为契合。
崔含章下意识的吟道:“涧石潺潺溪水流,月色皎皎春山容”
“好诗才,不愧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崔兄的才华让在下汗颜,咱们听了这么久也没听出来一句‘月色皎皎春山容’”司马礼听到崔含章吟出的诗句,由衷的赞道,毕竟他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可两厢对比下来,自愧不如。
“云岚妹妹,听到没有,探花郎赞你是‘春山容’哩。”秦嗣阳嘴快,直接对着厅中抚琴的女子说道。
崔含章听闻抚琴女子是当今云岚公主,难怪感觉有点眼熟,琼林宴那晚在水心五殿上是见过一面的。
“微臣崔含章见过云岚公主。”崔含章躬身拜礼。
“含章若是再如此拘泥礼节,便是不把吾等当朋友,今夜宴会乃朋友小聚,咱们酒杯上分高低。”佑杬再次的拍着含章的胳膊,一脸诚恳个地说道。
只见云岚公主,轻轻起身,行一万福礼。
“云岚得探花郎点评琴艺,‘涧石潺潺溪水流,月色皎皎春山容’亦诗亦画,三生有幸。”
众人依次落座,含章被安排在大皇子下方左手位,云岚则坐于右手位,两人相对。四目接触,云岚公主的一汪秋水,含情脉脉,看得崔含章赶紧转头。在场的除了云岚公主,是崔韫刚才没有提及的,还有一位儒雅之士坐于末席。
只见大皇子拿着锡金壶,单手举杯走到含章面前:“第一杯敬探花郎金榜题名,坦诚讲,众人皆说崔探花诗写的好,但我最喜欢你的《策问》开篇破题,‘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上古圣王以文治而名天下岂能无功乎?’非笔力雄厚霸气者不能写。”说完此话,佑杬一饮而尽,众人跟着满饮杯中酒。
“这第二杯酒再敬探花郎救我父皇,不怕大伙笑话,当时吾跟云岚、十三弟等人心里是绝望的,后背冷汗直流,仿佛天要塌一般。狡猾刺客竟然硬挨昆大统领一脚而借力高高跃起,使用暗器伤人,父皇正值春秋鼎盛,万不可出此意外。
为人子,当尽孝。崔探花救父之恩,无以回报。所以今天云岚听说宴请你,非要跟着来,当面致谢。”
大皇子说此话间,眼眶微红,一饮而尽杯中酒。云岚公主已经情难自禁泪流而下,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为人臣,自当替君分忧,含章也是情急之下出手,纯属运气使然。不敢贪救驾之功。”崔含章看到两位都十分动情,赶紧说道,再行拜礼。
“这第三杯酒,是我们大伙向含章兄弟赔罪,想必崔韫已经跟你说过了晋安北狱的事情。废话我不多说,再多解释也是改变不了你在晋安北狱所受之罪,不求崔兄弟原谅,但求一弥补方法。只要你开口,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说完话,在佑杬的带领下,众人都饮掉杯中酒。
“说好我自罚三杯的,结果竟然被大皇子及诸位先敬了三杯。这是可让小弟如何是好?”崔含章颇为无奈的说道。
“至于大皇子刚才所提之事,我只能说咱们不打不相识。若说没一点怨气,那是假的,但若需要诸位上刀山,下火海,那可就是折煞在下了。”我先干了杯中酒,诸位随意。
“今夜蒙大皇子及诸位厚爱,咱们举杯共饮为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不谈过往。含章本是一介布衣,烧窑人,溪口千烟洲瑶瓷便是家乡特产,回头我送诸位鉴赏鉴赏。能得圣上垂青,金榜题名已经是天大荣幸,含章只求为朝廷进绵薄之力,只求在太康城里能有三五知己好友,闲敲棋子淡敲钟,其它别无所求。所以诸位美意,含章心领。干了杯中酒,此生是朋友。”说完此话,崔含章不待众人答话,仰头饮下此杯。
众人听他讲的情真意切,均是颔首,忙的饮掉刚到满的酒杯。
“再者,崔世伯待我如子侄,崔韫姐姐于我有大恩,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这点怨气早就烟消云散了。诸位请看,崔含章别无长物,唯有一腔诗怀,诗人的世界不应该是天马行空的吗?”
“我干了,诸位随意。”
这两轮下来,崔含章喝的有点晕乎乎的,毕竟是喝快酒,况且响午与董宝珍顾鼎臣三人刚饮过一坛九月霜。
江云常看着崔含章刷刷刷三杯敬完,也不提要求之事,忍不住想要上前再行劝说,被大皇子用眼神拦下,
“既然崔探花如此豪迈大度,若是吾等兄弟斤斤计较,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来,让我们举杯敬崔兄弟一杯。”大皇子带领众人,一饮而尽。
大皇子拉着崔含章刚要为他一一介绍在座众人,结果崔含章“告罪”一声,仓皇间跑到外面大吐一番。
看的众人哄堂大笑,席间热闹经此一闹,更是热闹非凡,众人都感觉关系拉近了不少。
好在,宴席准备充分,婢女看到此情况,熟练的拿起痰盂便追上他,让他吐在里面。
“想不到崔探花酒量如此不济啊,比起他的诗才可是差得远哦。”小世子秦嗣阳哈哈大笑,随后自饮了杯中酒。
崔韫看到含章跑着出去吐,有些担心,刚要起身。结果云岚公主坐的较近的缘故,已经起身追去了,便只得坐回刚起来的身子。
“来,崔韫,容哥哥给你介绍庞衍先生,庞衍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与我偶然结识于天心庙。”佑杬领着庞衍走到崔韫桌前。
“在下听闻崔府三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然气质卓然,名不虚传。”庞衍躬身行礼,并饮下手中的酒杯。
虽然是初次见面,庞衍似乎对她颇为了解。不过一想,既然是大皇子的座上宾,自然是介绍过众人的,知道她的情况也就不稀奇了。
“哦,敢问庞先生祖籍哪里?师承何处?”崔韫初次见面,这话问的较为尖锐,倒也符合她不让须眉的气质。
“在下祖籍襄樊,师承不说也罢,无名先生一位。只学得一些粗浅的皮毛,考不得科举,也上不得沙场,算是一个闲云野鹤,蒙平康王殿下赏识,容我在府里做个捉刀笔吏。”庞衍倒是应对如常,只不过在崔韫听来,没有任何实质内容。
却说,这边崔含章跑出厅外,刚到后院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好在身后及时递过来一个痰盂,并未溅到地上,一番呕吐,那叫一个昏天暗地,连带傍晚时分吃的油焖红烧猪耳朵都吐了出来,此时崔含章感觉胃里满是苦水,脑子嗡嗡蜂鸣不止。
随后,云岚公主跟了过来,看到崔含章弯腰在吐,便上前为其轻拍后背,舒缓顺气。云岚怕他酒后受风着凉,与婢女一起扶着他走入后堂静室,一边接过婢女手中的痰盂,一边吩咐她去打盆水来给崔含章洗把脸,帮他清醒清醒。
崔含章本身就非海量,谁知两轮快酒下来,将响午的酒又给激起,加之腹中空空,这才两相冲抵酒气上涌,压抑不住吐出来。太康玉液与九月霜虽同属烧酒,但蒸馏提纯工艺复杂些,度数更高了一些。
故而崔含章一时酒醉朦胧,吐出几口后便愈加迷糊,根本不知道此时身在何处,但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若非倚靠着身边人,恐怕已经瘫软在地了。他隐约间感觉回到房内,有人在旁伺候,还以为是被送回家后明薇在旁,毕竟这舒适轻柔的感觉,像极了每次在他酒后,明薇帮他醒酒的按摩。忍不住捉住身后那只柔荑贴近脸颊,醉眼朦胧的说道:“还是姐姐对我最好。”
这下可是让云岚方寸大乱,平生除了父皇外,谁也不曾这般牵过她的手。抽也抽不回来,又不好喊人。看着他醉呼呼的样子,除了傻笑,也别无其他动作,只能姑且顺着他。
云岚公主心理感觉怪怪地,趁着烛光细细打量,看他喝醉后傻傻的神态如红脸的关公,但眉眼清秀,虽然不是细皮嫩肉,胜在轮廓分明线条硬朗,鼻梁如山根耸立,与她平时常见的太康才子殊为不同,心里不禁冒出个想法:“这位探花郎长的蛮好看嘛”,心念此言,脸颊上涌现一片娇羞。
一想到入门前,探花郎口中“月色皎皎春山容”的评价,云岚情不自禁地试着靠近他,两人就这样依偎着,这一幕恰巧被门外打水而归的婢女看在眼里。
婢女站了一会后,轻轻敲门。云岚吓得赶紧的坐开,抽出手来。两人忙活着帮他擦脸,一番擦拭后,面庞上凉凉的感觉让他逐渐清醒过来,看到是云岚公主与婢女在为他擦脸,吓得赶紧翻身跪地:“微臣该死,酒醉误事,岂敢劳驾公主服侍。”
“崔探花,刚才还说饮过此酒便是朋友,怎么现在又分起君臣了?云岚也是恰巧路过,看你呕吐不止,怕你着凉便与婢女扶你休息,况且你于我有救父之恩,帮你擦脸醒酒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呢。”云岚笑意盈盈的对着伏地的崔含章说道。
流水逐离情,芳心随意去。
崔含章被吓得酒醒了大半,实在不敢再呆下去了,匆匆忙的行礼,“微臣告退”,便慌不择路的出门而去。
虽然有婢女在旁,与云英未嫁的公主共处一室,如坐针毡,传扬出去崔含章立刻成为全太康城青年才俊的眼中钉,肉中刺,小鞋够他穿一辈子的了。
出了静室,被外面夜风一吹,崔含章的酒全醒了。边走着,边回忆方才的情形,心中一阵阵后怕。至于静室再之前的情况,却是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回到正厅宴席,只见庐阳王世子正在与青衫庞衍拼酒,司马礼与江云常在旁拍桌子助威。
看到崔含章走回宴席,便过来拉住他一同饮酒,经过一圈酒下来,崔含章已经与众人打成一片,熟的如多年老朋友一样。
由于刚才已经吐过,此时状态回勇,便与众人一圈圈的敬酒,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众人都是二世祖的性情,见你崔含章豪爽,便也不遑多让,几圈酒下来,好感倍增,纷纷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惹得云岚归来,看到众人东倒西歪的这幅景象,忍不住嬉笑连连。
想不到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崔探花,也有这般酒气干云的时候,神情举止颇为豪放。怎么刚才在静室内胆小的要命呢.......
虽然与众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但此时崔含章留了心眼,每每酒意上头之时,便快速拿起痰盂跑出去吐掉。回来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到最后,至于说谁喝的多,谁吐得多,已然数不清楚。
在场的除了云岚公主、崔韫并未饮酒过量外,大皇子也是走路摇摇晃晃,秦嗣阳、江云常已经趴在桌子上酒醉不醒,只有司马礼还在与庞衍两人拼酒,后来两人都喝起交杯酒了,没个正行,看着摇摇欲坠,随时倒地不醒。
最终宴会散掉时,崔含章始终坚持着清醒,直到上了崔玄的马车,才把提着的心神放下。
凉蟾光满,夜色如水。
马车刚驶出不足一里地,他便趴在车把头崔玄座位旁边,哇哇的吐了起来.....
至于回到兜米巷又是怎么一番情景,恐怕已经无从得知了,反正断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