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城外的十里亭,迎来送往一向十分的热闹。久而久之,茶铺摊贩,挑着霍担的游商,背着蔬菜鲜果的周遭农人,自发的聚集于此,把这里变成了小小的集市。
一座掩映在林荫下的茶亭里,陆九听着那恼人的蝉鸣,心里越发变得烦躁无比,手中折扇不停的摇着。眉头深蹙,目光幽幽的望着不远处的官道方向。
“九妹啊!喝一口这冰镇的酸梅汤,你就没那么热了。一向处乱不惊的你,今日怎么就沉不住气了呢。”
陆九身边,一位衣衫华贵,肤色白皙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对着陆九说道。
“八姐夫,你是不知道那小子有多么可恶。三番五次的与我作对不说,这一次更是肆意妄为,居然私自掳走艾米尔长达半年之久,险些坏了伯父的大事。等会见到他,我一定会让他好看。”陆九恨恨的说道。
“前些日子,你不是不停的夸他,说此人一身所学,乃是久不显世的鬼谷纵横之术,是真正的治国经世之才。此等人物,大多持才傲物桀骜不驯,哪里是你能轻易控制得了的。听你说他与我年岁相差无几,我倒是真想见识见识。”
年轻人目露精光,定定的望着远方。
“哼!八姐夫你不满二十,就官居鸿胪卿兼广阳太守,哪是他一介布衣书生可比的。”陆九很不以为然的说道。
“唉!我不过徒有些弓马骑射的功夫,又承了父荫才会有这些官身。父亲大人一直嫌弃我性格内向懦弱,对我很是不喜,倒比不得那些有真本事的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年轻人摇摇头,心情变得有些低落。
路了了一行,还未靠近十里亭就被小队精悍的军士拦住了,随即被带到这一处林荫间的茶亭。茶亭周围布满全副武装的官兵,将不相干的人驱赶得远远的。
裴五娘与柏良器两人被拦下了,路了了小心的搀扶着艾米尔,被带到了茶亭之中。
看见一脸风霜,变得微黑的路了了,陆九心口抽了抽,端着茶杯的手指变得清白,脸色阴沉的望着路了了不发一言。
茶亭里的气氛萧杀而又凝重,艾米尔望着路了了凄然一笑,就在据案而坐的两人面前缓缓跪了下来,埋头不语等候发落。
路了了心里一酸,陪着妻子也跪了下来。
看见艾米尔微微隆起的腹部,路了了又一脸决然的陪她一起下跪。一股无名之火莫名的升起,陆九拳头紧握,恨不得这一对狗男女就这样一辈子跪在地上。
僵持着,不知道跪了多久,眼见身旁的艾米尔眉头一蹙显得有些痛苦。路了了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陆九。
“王琉璃!艾米尔是我掳走的,错是我犯下的。有什么冲着我路了了来就是了,你让她一位有孕的女子这样久久跪着,算什么回事!”
好你个好色无耻路了了,在其他女子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温柔有礼,小意奉承的模样。在我面前却经常大呼小叫吼来吼去,。你家中娘子唐小七的身份我帮你瞒着,天仙楼情人夜来帮你护着。这次掳走艾米尔闯下大祸,是我拼命帮你开脱,难道我陆九上辈子欠了你的么!
陆九鼻子一酸,委屈得几乎流下眼泪,端起茶杯就向路了了狠狠的丢了过去。
路了了轻描淡写的接着了茶杯,连茶水都没溅出一滴,轻蔑的看着气得直喘气的陆九。
“好功夫!”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年轻人忍不住脱口夸赞了一句。
看见路了了狐疑的望着自己,年轻人微笑着自我介绍起来。
“在下安仁执,范阳节度使安大人的次子,暂任鸿胪卿与广阳太守之职。此次前来,专门处理艾米尔从杨府出逃一事。兄台可否就是在下妻妹琉璃口中那位,蜀中二杰太宾先生与太白先生的高足路了了。”
路了了心里一惊,原来这位貌不出众不发一言的年轻人才是正主儿。不由自主将身边的艾米尔紧紧的护住,有些心虚的望着安仁执。
“我就是两位先生的弟子路了了,现在更是艾米尔夫婿。他的父兄已经正式将她许给了我,她已经是我正式的妻子。”
安仁执笑了,望着路了了说道:“我现在要问艾米尔姑娘一些事情,路兄可否通融一下。”
路了了一听,不由得对眼前这位没什么架子的贵公子好感顿生,脸色尴尬的点了点头。
“艾米尔姑娘,你站起来吧。你探听到消息的情形,可否说给我听听。”安仁执一脸和善的说道。
艾米尔神情扭捏,不安的望了路了了一眼,脸红红的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路了了在她耳边低语道:“到了现在,你以为我还会在意那些事么。说吧,不管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擦掉眼角涌出的眼泪,艾米尔抬起头望着安仁执,面带羞色的叙述起来。
“元日过后的一天,醉后的杨钊来到我的房中。一个劲的哈哈大笑,嘴里说着抓到了安大人谋反的实证。他说安大人不但私自收留聚集西域流散的部落,扩充自己的实力,还暗中通过四海商会大量购买西域的骏马,不是准备造反还想干什么。
又一日,他让我侍候着他与一位客人喝酒。我依稀听见那位客人很是坚决的对他说,他想对付的那人,最多活不过三年。
在我为那位客人侍寝时,我假装无意的问起,谁活不过三年。那客人也喝得醉了,得意说是大唐奸相李林甫,活不过三年了。
我心里寻思,这消息可能对安大人比较重要,于是趁着杨府中人一起去看驱傩大戏时,偷偷的跑了出来。”
艾米尔神情不安的说完,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看都不敢看路了了一眼,生怕他从此会看不起自己这位已经变得污秽不堪的女子。
路了了心情很是复杂难受,将彷徨无助的艾米尔轻轻拥在怀中。
对着艾米尔挥挥手,安仁执说道:“你先下去吧,我还有事请教一下你这位夫婿路兄弟。”
看着一步三回头的艾米尔,陆九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心中的怨气好像消散了不少。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当年我父亲在长安西市做牙人的时候,无人问津。哪里想到他担任范阳节度使一职后,无数的族人故旧就涌上门来。父亲没有办法,只能将他们安置在范阳偏远的草原之上。
远方来投的族人与那些契丹人,突厥人起了不少冲突。为此,父亲还砍了不少契丹人的脑袋。后来西域流浪的部族,前来相投的越来越多。父亲怕引起朝廷误会,特意告知了宰相李林甫大人,李大人定下了以夷制夷的方针,默许了这件事情。
那位贵妃堂兄杨钊杨大人升上来后,一直抓住这件事不放,诬告我父心怀不轨想要造反。你说说看,这大唐的天下,我父一方小小的节度使,怎么可能造反,怎么敢造反。”
安仁执一脸无奈的望着路了了,路了了默然无语。
“九妹近来常常夸你身怀奇术,乃世间少有的年轻才俊。面对此等情况,我范阳该如何自处,还望路兄不吝赐教。”安仁执目光诚挚的望着路了了。
“路了了碌碌无为之人,哪里有什么才学。对于这些家国之事,怎敢妄言。”路了了摇摇头。
“就算不为了我们,难道为了艾米尔姑娘,为了她的族人也不行么?”安仁执目光望向远处官道旁的艾米尔,幽幽的说道。
路了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说道:“对此事,我只有两点浅显的看法。第一:安大人率军向北攻击,攻下契丹的土地送与那些投效而来西域故族。为大唐开疆拓土的同时,也顺应了李林甫大人以夷制夷的方针。自然能封堵诬告你父造反的言论。
第二,朝廷有召必回,入京后不需要小心谨慎,反而要向圣人讨要封赏,以安圣人之心。毕竟这大唐的天下,是那位高高在上,圣人的天下。”
安仁执闻言眼前一亮,忍不住又问道:“那所谓李大人活不过三年之事,路兄怎么看。要知道这大唐的胡人番将,大多是李大人提拔支持的。他一旦有恙,我们这些胡人番将的日子,就难过了。”
路了了低头沉思了一会,摇摇头说道:“对于此事,我也感到很是蹊跷。就算那精通相人之术的奇人,也不可能精准预知一个人的生死。我想也只有暗中留意,随机应变了。”
“你可知道,如果不是你带走了艾米尔,九妹他们一行,多半难以安全到达范阳。对方劫杀艾米尔的决心之大,难以想象。这倒让人对于艾米尔打探来的消息,更难以把握了。”
安仁执 “唉”的一声,叹气连连。
“怎么?我走后你们又遇到很多次袭击么。”路了了有些不自在的望着陆九。
“哼!”陆九冷哼一声,来了个转头不理。
“今日与路兄一见,很是投缘。幽州城外妙峰山下有我一处别苑,我们去那里饮酒详谈如何。”安仁执见此情形,微微一笑。
忐忑不安的艾米尔,在裴五娘的陪同下,一直不安的望向茶亭的方向。
“鲜果,新鲜的鲜果。”一位年约十三四的少女,背着一娄青色的果子吆喝着走了过来。
看见那些皮色光亮,青幽幽的果子,艾米尔腹里酸酸的,忍不住很是想吃。叫住了小姑娘,在背篓中挑拣起来。
“师嫂!你可不要乱吃这些不干净的东西。”裴五娘伸手就拦住了艾米尔。
小姑娘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怒气的望着裴五娘,拿起两颗果子就吃了起来。
“没毒的,吃不死你。”
裴五娘恼怒的瞪着这位脾气很倔的少女,可对方毫不示弱的与她对视着,反倒是裴五娘悻悻然的败下阵来。
过了一会儿。路了了一脸轻松的走过,扶着抱着一包青果的艾米尔微微笑着。
“看来,我们没什么事了。”
艾米尔松了一口气,被裴五娘扶着上了马车。吃了两颗擦拭干净的青果,看了一眼车窗外骑马并行的路了了,面带幸福满足的笑容,沉沉的睡了过去。
跟随大队的人马,一行人来到妙峰山下安仁执的别苑门口。
“师兄,你快来看看!师嫂她,师嫂她怎么叫都醒不过来!”马车里传来裴五娘十分惊恐的声音。
路了了冲进马车,就看见艾米尔面带微笑,安静的靠在座椅上沉睡着。一摸她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永远的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