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气最是喜人,李长安叼着草根躺在山脚下的巨石上,双手枕在脑后,遇见香客登山就抽出一只手,大喊一声:“里边请,顺着山路往上走!”
上了岁数的道人都觉得这太过无礼,好好的太和山搞得像那山下勾栏一样,开门笑迎所有人。
可偏偏他们的辈分又赶不上李长安,不仅说不能说,遇见了还得捏着鼻子喊一声小师祖。
这日李长安照常躺在巨石上晒太阳,太和山每逢初一十五是香客的热潮,看着前脚跟踩后脚跟的人流,李长安识趣的闭上了嘴,这要是喊,能把他嗓子喊没了。
李棠林当日拔剑而立,登天问道可是给李长安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影子,就像大师伯苏青木说的,他境界背的比谁都熟,但又怎知道这其中真正的差距。
他爹头十几年的潇洒肆意他是没看到,但最后这昙花一现却是胜过他在任何书里看过的天之骄子。
向天拔剑,问道仙人。
李长安没进过江湖,可单论他爹这份气度,又怎么比不上那武评前五的大宗师?
“小师祖!小师祖!”
一位大约六七岁的小道童跑了过来,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
李长安摇了摇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翘起了二郎腿:“不去山上迎香客,跑到山下做什么?”
“师父说怕小师祖忙不过来,叫我来帮忙。”
“啐,你师父那是知道我就是过来晒太阳的!”
小道童低下头踩着小碎步,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
“说吧,今天想听什么?”李长安掏了掏耳朵。
“五大宗师,接着上回说。”小道童圆睁着眼睛,满脸期待。
翻了个身,单手撑着脑袋,侧躺在巨石上,李长安眸子转了转,开口说道:
“武评前五啊,上回说道第五位,观星道人,这个人在江湖上没有师承,虽是我道家一脉,却也不见和哪家亲近过,踪迹难寻,出手次数少的可怜,若非你大师祖不愿意,这第五位应该是他的。”
“大师祖不是第九位么?”
李长安颔首:“所以江湖上都说武评前五只有四位大宗师,把观星道人算上,不过是为了在离朝面前摆谱,显得我端朝能人多。”
小道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第四位是江南棋圣洛星河,这个人不修道,不练武,与人打架就靠一手墨玉棋盘,手段属实诡异。”
“江湖上都说面对他最好一击让他失去先手,否则一子落下,犹如星河坠落,气势越翻越强,一人可挡百万大军。”
“那第三位呢?”小道童眼睛睁的贼大,显然是被那一人可挡百万军给吓到了。
“北邙枪圣,许幸之,这个人……枪出如龙。”李长安犹豫了一下,因为他编不出来了,以前在李村再怎么跑到城里听书,也不可能把这江湖事全都听完。
小道童皱了皱眉:“好像……听着没那么厉害。”
“没那么厉害?”李长安嘴角一翘,“棋圣洛星河的墨玉棋盘上,天元位有个孔,就是他一枪戳出来的。”
“再往上就是那狗日的青城山,紫宫真人,排第二位。”
“那第一位……”
“第一位……”李长安突然露出了一丝羡慕的神色,“轻酌三捧阳春雪,一剑三千六百人,洗剑池,酌雪剑神顾居尘,武评第一大宗师,天下第二人。”
“听着好像还没前几位厉害啊,武评第一怎么是天下第二?”
李长安笑了一声,没有解释,只是指了指山上说道:“天下第一在顶峰太和殿里坐着呢。”
“掌门?!”小道童惊呼一声。
李长安摇头不语,摆了摆手:“去去去,赶紧迎客去,一会你师父看见你偷懒我可不管。”
看着小道童离去的身影,李长安闭上了眼睛,继续晒起了太阳,他现在有点理解李清河那个臭小子了,无所事事真他妈舒服。
至于刚刚说的那几位大宗师,排名倒是不假,可除了酌雪剑神顾居尘,其他几位都没有他爹在心中的分量重。
转眼间到了黄昏,香客们陆陆续续下了山,李长安在小道童的催促下醒了过来,刚想要上山吃饭,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两位道长!留步!”
李清河转身看去,原来是朝廷的邮差,付过了银子以后,看着信封上的字,心中一阵疑惑。
“清河兄敬启”
“清河……给李清河的?怎么寄到太和山来了,莫不是那小子出村了?”
小半个月过去了,李长安依旧完成每天的功课后就会来到山下,一边躺着,一边按照太和经的记载,运行着体内的真气。
太和经初始容易,但越往后越难,所以他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一日上山的香客并不多,李长安也就没再遇到小道童的纠缠,否则再缠下去,他真的就无话可说了。
一缕细微的真气游遍周身,最终归于气海,李长安轻吟一声,吐出一口白气。
“这太和经虽然前期容易,可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摸到一品,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用两年就到了九品,五年入盲枢更是天方夜谭……”
“长安?”
细弱蚊声的呢喃传入耳中,李长安眨了眨眼。
“长安……”
“谁叫小爷!”
李长安一个翻身跳起,目光扫视四周,定格在了不远处,山路下的一道人影,眸子中先是惊喜,然后是惊诧。
“李清河!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
……
“慢点吃,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李长安喝了口酒。
李清河鼻子嗅了嗅,一边说着一边向嘴里扒着饭:“道士不是不让饮酒么?”
李长安嗤笑一声,大拇指冲着门外:“太和山上几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李清河默默的竖起了大拇指,只顾着解决碗里的饭菜。
叹了口气,李长安摇了摇头,刚刚在山下见到清河的时候,他差点没认出来。
以前的李清河虽然整天睡不醒,但好在知道干净。
现在可倒好,人瘦了一圈,身上脏的和流民没什么区别,一身破单衣能看见肉,头发上能住鸟。
“你……让人抢了?遇见……山贼了?”
“嗯~没有,没钱了。”
“对了,半个月前有人给你寄了封信。”
李清河放下筷子,嘴里的动作不停,打开了信封,先是几十两碎银掉落,然后才是信纸。
“清河兄,陆某欠你的银子都在这里了,感谢清河兄多日的扶持,再有就是坏消息,主学官署贴出的秋考名单并没有你的名字,陆某深表遗憾,希望清河兄再接再厉,来日方长,若是有缘,你我殿试长安再见。”
“陆泽。”
“呵……”李清河摇了摇头,“殿试?怕是没这个机会了,不过银子还回来倒是真的。”
“你参加科举了?”李长安收回了偷瞄的目光。
“嗯,陈先生给介绍的,试了试。”
“没中也好,你就留在太和山,以后兄弟二人仗剑江湖。”
吃过午饭,李长安带着李清河寻了个客房,打算将他暂时安顿在这里。
路上听说荔枝给他绣了个荷包,又让他给退回去了,李长安大骂你小子不知好歹,榆木脑袋一个。
可是李清河一言不发,只是跟在他身边,默默的低着头。
“就是这里了,一会给你打点热水,洗个澡,带你去见神仙。”
李清河惊了一下,点了点头,打开包裹收拾了起来,那柄白色的拂尘滑落在地,被李长安捡了起来。
拂尘入手很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传出,李长安皱起了眉头,觉得有些熟悉,刚想开口就听见李清河闷声说道:“这也是荔枝送的。”
“啥!”
李长安头皮炸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拿着拂尘的手有些颤抖。
“不是我说你,清河啊……你……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