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上中天,李清河被陆泽拉着跑到了酒楼的屋顶,两坛最便宜的浑酒,陆泽喝的不亦乐乎。
簸箕一样的斜靠在屋脊上,浑浊的酒液落入口中,若不是夜已深,陆泽真想放声吟上一首。
瞥了一眼连打哈欠的李清河,陆泽摇了摇头,本以为真是一见如故,陌遇知己,谁想到自己看走了眼。
不过虽和自己想的相差甚远,但这李兄倒也有趣,就是这性子像个泥人,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估摸着自己的酒坛见了底,陆泽伸手抢过了李清河怀中满当当的酒坛,从袖口掏出了纸包,借着浑酒将纸包中的白色粉末灌入腹中。
李清河强行的睁了睁眼,露出一丝疑惑,就见陆泽神色仿佛飘飘欲仙,好不快哉的说道:
“五石散,李兄要不要来一包,梦中可见儒圣也。”
李清河赶忙摆了摆手,是药三分毒,这玩意他听说过,可不止三分毒那么简单。
闲来无事,不用陪着陆泽饮酒的李清河摘下腰间的《洞灵真经》,借着月光读了起来。
劲头正足的陆泽瞄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愈发精彩:“李兄居然还是方外之人?看你这幅静沉的性子,莫不是太和山上的弟子?”
李清河抬头瞅了瞅陆泽,心想你的房钱还是我垫付的,怎么这么自来熟,果然还是李村太小,这世上什么人都有。
“不是,我从没去过太和山,是拜师了一位云游的道长。”
“哦?那李兄也是江湖中人了?”
“也是?”
陆泽一笑,抬起了身旁那柄根本没卖出去的斑驳长剑,神智飘然。
“这柄剑是家父留下来的,他年轻的时候是个仗剑游侠,学了两手功夫就要去江湖行侠仗义,摸爬滚打十几年混了个七品的把式,不过这些都是听我娘说的。”
李清河神色一转,点了点头,平日在李村听李长安三五屁话说江湖,他总觉得和自己没啥关系,可现在出来了,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他只是随性,又不是真的只知道窝在土里的鼹鼠。
同时心中也是对陆泽的身世有了一点佩服,他对九品之上的境界不太了解,但长期跟在李长安身边耳濡目染,也知道九品到所谓的盲枢是一道天壤之别的坎。
那些站在江湖山巅的高人能有几个,七品实力属实不弱了。
“后来他遇到了我娘,听说是一见倾心,当时就想撇下长剑归隐山林,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我记得小时候他总喜欢趴在地上,让我把他当马骑,那时候还能看见他脸上常带着笑。”
陆泽饮了口酒,长舒口气:“再后来有一天,应该是我五岁的时候吧,记不大清了,那天夜里我和我娘正在睡觉,外面的月亮很远。”
“半夜的时候我被一阵闹声给吵醒了,我娘还没醒,就见我爹下了床,他将这柄剑塞到我怀里,小声跟我说。”
“泽儿啊,保护好你娘,以后不要学武,要读书,要进庙堂,那样才有好日子过,才会不被人欺负。”
陆泽突然大笑起来,声音惊的后院的狗汪汪直叫。
“我那时才五岁,只觉得我爹是世上最厉害的人,可我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再后来……我娘跳了井,然后就是现在了……”
李清河沉默了一会,合上了手里的道经,“那你为什么还要卖这柄剑。”
“呵……”陆泽摇了摇头,“卖了就卖了,又能怎么样呢?江湖没有读书人,我一介书生拿着又有何用,再说了,这不是也没人买么?”
陆泽大袖一挥,笑着站起身,将怀中空了的酒坛甩下了房顶,自己也背手离去。
……
……
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李清河心里的血也滴的很快,客栈住店一两一晚,他和陆泽两个人就是每天二两银子。
如今他的兜里只剩下个位数了,再这样下去,无论春考通没通过,他都没办法在继续住下去,更不要提秋考了。
端朝科举分春秋二考,依次以秀才,进士,贡士来划分,若是秋考中了贡士,那在入冬的第一天就是端朝陛下亲自出题的殿考,确定三甲及排名。
这一天,李清河在柜台前退了房,掌柜的笑呵呵的说吃了早饭再走,今日酒楼里免费供应,预祝各位考生金榜题名。
“这掌柜的倒是会做生意,这店才开了五六年,以后不火都没天理。”陆泽摇着头,小抿了一口热粥。
李清河没说话,白了他一眼,巴不得掌柜的天天吃饭不要钱。
吃过早饭二人就急匆匆的前往了考场,检查完携带的东西,在一道钟声响起后,算是正式开始科考。
考试会持续一整天,李清河开始答得很顺利,那些书上的文字他虽然不像李长安一样过目不忘,但这么长时间也算是正背如流。
第二卷是对经典的解意,李清河默默的回想着那些年看过的笔记,一点点的将答案写了上去,略有粗糙,但都是死答案。
可第三卷却让他整整苦思了一个下午还未曾动笔,他一个闷在村子里二十年,没有进过学塾的人,哪里懂得治国的道理。
只怕这些东西学塾先生都会讲解,但李长安却从来没有记录的习惯,他一个一心闯荡江湖的太和山弟子,管什么治国道理。
看着天色渐黑,思来想去的李清河随便涂抹了一阵,写上总比交白卷好。
等到又是一声钟鸣,学官亲自收卷,李清河走出考场叹了口气,心想这次是完了,前两卷只要认真苦读不可能有人不会,那拉开成绩的只能是第三卷。
“可惜……”李清河不停的叹气,他在可惜自己那几十两银子。
“李兄为何叹气啊?”
潇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泽抱着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站在了身后。
“你哪来的钱?”
“陆某自幼和乞丐抢饭吃,在市井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有来钱的路子。”
说着,将手中的包子递给了李清河。
“虽不知李兄接下来有何安排,但陆某囊中实在羞涩,今日欠李兄三十八两二文,来日必定归还。”
“咳咳咳……陆泽,你不觉得你这前后两句话自相矛盾么?”
“有么?李兄江湖儿女,在意这些作甚,走了走了。”
看着陆泽大大咧咧的背影,李清河皱起了眉头,但什么也没说,捧着包子跟了上去,他的行礼包裹还在客栈。
又过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在陆泽亲切的挽留下,李清河还是准备离开郡城,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和乞丐抢饭吃了。
掌柜的的确是把做生意的好手,每个准备离开的考生又赠送了一些干粮。
城门口,陆泽还是那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样,背着手朝李清河点头。
“李兄难道不等结果了么?”
李清河翻了个白眼,心说我倒是想等,可实力不允许啊。
“不等了,心中自有定数。”
“不愧是修道之人,陆某还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如果李兄方便可留下地址,我好将结果和银子寄过去,以免你耽误了秋考。”
“呃……”李清河一愣,“太和山。”
“太和山?”
陆泽的眼色变了变,这道家圣地若是普通人还好,可以登山上香,若是修道之人,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直到李清河走了许久,陆泽依旧站在原地,摇了摇头:“江湖里没有读书人,愿李兄一路顺风。”
……
……
长安,皇宫偏殿中,端朝皇帝正和一带着书卷气的老人下棋。
“老师,您说江湖中有没有读书人?”
老人一笑,头也未抬,手中落子的速度不减:“陛下想做什么就做便是了,问我这个糟老头子做什么?”
“宛州刺史的奏折今日才到,江南一郡的主簿被人杀了。”
“端朝有国法,按律处置就好了。”
“是洗剑池的下山弟子做的。”
老人依旧没有其他动作,将最后一枚白子落下,正好在背后屠尽了黑子的大龙。
“洗剑池剑主的实力是靠时间熬上去的,他和我岁数差不多,年轻的时候见过几次,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双手放膝,老人抬头看着皇帝:“陛下是在担心酌雪剑神顾居尘。”
皇帝颔首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洗剑池的顾居尘呐,武评第一的大宗师,天下江湖第二人,轻酌三捧阳春雪,一剑三千六百人。”
老人点头应和:“离朝不甘寂寞,无名骑刚刚分出一部分驻扎青州高原,这个时候马踏江湖,不是明智之举。”
“朕知道,可这江湖,应该是我端朝的江湖。”
“侠以武犯禁确实不假,可武评前五位的大宗师不是兵多就可以制衡的。”
老人的一番话让皇帝闭上了眼,大殿内一时沉默。
我的胃部模拟器有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