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方向,一道剑光风驰电掣而来。
姬晴掌心的玉质小剑裂开几条缝隙,内里蕴含的一滴精血渐渐发黑。
林清泓遇险,性命垂危。
迎面飓风袭来,姬晴合指成剑,挥剑劈开云幕,眼前为之一清,不到片刻乌云又复聚拢,电闪雷鸣令人心神不宁。
雷鸣最为集中之地。黑龙微顿,凝望北方,满腔的怒火悄然熄灭,继而化作人形降落地面。
李玉怀抱聂胧星,心中疑惑,百思不得其解,居高临下审视坑过自己的老和尚无有,厌恶道:“怎么哪都有你?”
无有一瞧是他,心念此番危机必解,双手合十,乐呵呵道:“阿弥陀佛,施主近来可好。”
眼角抽搐,李玉道:“别跟我打哈哈。”掂了掂怀中的聂胧星,递还给无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和尚接过,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腹诽道:“施主自家弄出来的动静,怎么自己不清楚,倒问起我一个外人来了?”
夜麟的心思只有夜麟自己清楚。
李玉暗暗骂道:“老滑头!死秃驴!”
睥睨四周,除去那三位黑袍人,一个站着的都没有,闭目待死的、透心凉的、连缺胳膊少腿的,可谓惨象。
伸手金光掠过,车厢中的兄妹二人悠悠转醒。
瞧见李玉就在眼前,步苦鼻子一酸,飞扑着进他怀中,道:“大人,苦儿的师傅中毒了,求大人救救他吧!”
声泪俱下。
宠溺地捏捏步苦鼻子,李玉道:“小家伙别哭了,好,我救。”身形微晃,出现在林清泓身旁,细看之下,乐道:“呦,还是个熟人,你怎么又倒下了?”
林清泓面颊泛黑浑身乏力,只是无奈笑笑,说不出话。
李玉手中凝聚出人头般大的水球,摁在林清泓腰腹伤口处,眼见毒素连带着部分血液一同抽出,水球似渗入了墨汁,整个变得漆黑。
林清泓禁不住痛哼,步苦紧张地望望师傅,又望望李玉,愣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打扰了李玉,急得抓心挠肝,直掉眼泪。
“住手!”天边一声暴喝,体型如山的剑气宛若新月接踵而来。
白光笼罩之时,李玉放下步苦,伸出的左手食指化作龙爪,一指点出。
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最终龙爪凭借微末优势占据上风,以点破面,新月剑气破裂爆炸。
气浪掘地七丈,直接将周遭众人掀飞,代号“魑魅魍”的三个黑袍人顺势逃离,隐匿不见。
唯独李玉周身地面仍旧完整,恰如一座孤峰屹立于大坑中央。
天地之间重新刮起狂风。步苦的头发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或往前飞、又往后扯,再也看不清东西。
于是,她向上看了一眼。
愣住。
乌云还在,遮住了整片天空。但不知是谁,扯了它一把——
如一块庞大无比的布幕,被天上的神仙螺旋着拧起,
然后,撕碎!
云幕漆黑,瞬间破开了一个口子,透过那个口子,步苦重新看到了蔚蓝的天空。
在那天空中央,有一个白色的小点,释放出耀眼无比的光芒,缓慢地落下。
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大。
直到它遮住了步苦整个视线,小女孩方才反应过来,这是一颗流星,要贯穿大地。
流星中央,姬晴双手持剑高举过头顶,飞旋如梭。
纯白的流星破开云幕,向大地陨落而来,直指李玉。
女孩忘了颤抖,忘了尖叫。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隔着螺旋风柱,她用尽一切的力气,喊了声“哥!”
狂风巨柱阻隔了视线、阻隔了一切,自然还有声音,但不知为何,步迟好像听到了妹妹的呼唤,身体里莫名涌现的力量,支撑着他站起来,令他能够向前。
伸出手,步迟想要拨开风柱。
哪怕被风撕碎!
因为妹妹在里面,步迟声嘶力竭,绝望地唤了声:“苦儿!”
唯有李玉能够听见,不论是步苦、亦或是步迟。
比刚才更愤怒的愤怒,无以言表,于此时爆发——
龙啸九州!
黑龙的咆哮环扩数千里,震慑整个九州,无数人闻声失神。
八州之主屏息凝神,不知作何考虑。
神州北疆,刚刚离开雍州不久的赫连牧夏悄然反水,意图潜入,闻声,而且极近。
惊心动魄!
当即率军撤离,再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话归原处,为了避免将步苦直接震死,黑龙仰天而啸,音束如同巨柱冲天而起。
姬晴首当其冲,流星止住来势,她被定在空中,接着顶飞、升上云幕,所有剑气都被剥离,而后流星破碎。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似被震移了位置。何其可怕?
拔毒结束,李玉收起手,轻抚昏迷的步苦。
扫视大坑之外的步迟、无有等人。
安然无恙。
风柱早已消失无踪。
鳞片覆盖体表,李玉头生双角,微蹲,跃起!
大地又复沉陷,塌得更深,而李玉已达千丈高空,目视姬晴,寒声道:“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太过放肆了。”
姬晴剑指李玉,道:“废话少说,交出我剑冢弟子,否则,即是与我剑冢为敌!”
空气突然安静。
李玉火冒三丈,咆哮道:“我现在恨不得把他捏死!刚才何必救他?”
空气再次安静。
姬晴愣道:“啊?”
李玉扶额,试图令自己平静下来,脖颈上的青筋却越突越多,暴怒道:“你这人出门不带脑子的吗!我在救人!你看都不看就跟我拼命?”
红色悄然蔓延在女子肌肤之中,摸出怀里的玉质小剑,裂缝愈合了许多,李玉所言不假,姬晴更红了。
李玉淬道:“你大爷的。”
终归平静。
站在林清泓身旁,眼看着他脸上渐渐恢复人色,姬晴低头不语。地面上土都压实了,没洞可钻。
无有自昏迷中转醒,浑噩不清,亦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还未听到声音,他已被震晕。
步氏兄妹相拥而泣,劫后余生犹然心悸,竟不敢靠近他们的师叔祖。
险些被杀,哪敢靠近?
后来,林清泓醒来,步苦跪在一旁抽噎。
林清泓轻声安慰道:“痴儿,哭什么?侠义心肠是我辈剑客的本分,救死扶伤没有什么不好,以后多观察观察就是了,师傅不怪你。”
李玉皱眉,冷然道:“步迟,是谁惹哭你妹妹?”
步迟手指一处,义愤填膺道:“就是那帮没良心的欺骗苦儿,还暗算我师傅,大人,削他!!!咦,人呢?”
人呢?跑了!
谁干的?姬晴……
缕清了前因后果,李玉扭头盯着姬晴。
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姬晴一跺脚,道:“这档子事是我惹出来的,由我解决,权当赔罪。”
李玉再道:“那些刺客来历不明。”
姬晴道:“我查!”
李玉忽地一愣,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露出笑意,道:“好。”说罢转身离开,一闪而逝,瞬间不见踪影。
林清泓摸不着头脑,问道:“小师叔?您怎么在这里?”
闻言,姬晴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还不都是因为你!”抬脚猛踹林清泓,没几脚又将他踹晕。
步迟步苦吓得不敢吱声,又是心疼又是害怕。
无有汗颜,低头详视怀中胧星,笑道:“小胧星,给你找的师傅有着落了。”
胧星梦中似有笑意。
雍州龙门,李玉一回来就见夜麟坐在饭桌前大快朵颐,好比刚投胎的饿鬼。
如他心中所想,公子真的醒了。
不忍打扰公子用膳,却又按捺不住好奇,李玉突然问道:“公子是不是打小就蔫坏蔫坏的?”
红筱捂住嘴,肩头剧颤。
深有同感。
曾以为公子是天底下最最温和善良的正人君子,似那厚德圣人,只可仰慕,直到今日方才有所改观。
原来公子犹在人间,还有人情味,可以亲近。
夜麟险些喷饭,问道:“怎么说?”虽然不愿意承认,红润的脸颊却将他出卖。
李玉挠头道:“我出去啥事没干,只是吼了一声就找到一个任劳任怨的打手,还白白赚了救命的恩情,要说这不是公子的设计,我是百万个不信的。”
夜麟辩道:“咳咳……什么设计,真难听,这叫安排。那神宗皇帝和国师才是真的设计,要引火烧你,而我只是安排,知道吗?安排你出面,借剑冢的剑,帮你清了祸患。”
李玉纳闷,问道:“那公子为何不提前告诉我,把我蒙在鼓里,偏又在那幼儿聂胧星身体里留下你的气息?”
夜麟解释道:“这不是怕你演技不够,事先知道了坏事么。”
李玉一窒,又道:“那几个小蟊贼我伸手就抓了,不费吹灰之力,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演戏?”
夜麟正色道:“国师上位绝非偶然,自然有其手段,魑魅魍魉不是四个人,而是一个组织,能量大到不可想象,蚂蚁多了咬死象,你顾不过来的。”
李玉更迷糊了:“那她就能顾得过来?”
夜麟莞尔道:“剑冢小师叔能发挥的作用比你想的要大。”
李玉找块凳子坐下,问道:“公子怎么就能知道来的是她?”
夜麟夹起漂浮在鱼汤上的一片腌菜叶,在李玉眼前晃了晃,放到碗里,道:“整个天下都知道雍州不会平静,林清泓受伤未愈身陷险境,剑冢掌门舍不得爱徒,于是出面哀求剑祖救人,门下弟子派不上用场,来了枉送性命;门中长老尽皆忙碌,腾不出手,只有这么一个小师叔修行高深又天天练剑不事俗物,是最好的选择。”
李玉正待再问,红筱出声道:“别问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净琢磨这些坏心思。”
女子心思更细致,红筱的关注点则在另一处,撕扯着手帕忸怩道:“为何公子对这个剑冢小师叔那么熟悉?莫不是看上人家?”
夜麟取出一面刻了“十”字的小牌,道:“初到九州时与她见过,是个武痴,二话不说就能撸起袖子揍人……很是令我伤脑筋,离开前她欠我一次相助,却没接这个牌子,至今留在我这里。所以我还不能出面,出面就浪费了。”
忆及姬晴模样,桃李年华而已,李玉忽然道:“十年前她才多大?公子怎么连小女孩都坑,还连着坑两次……”
红筱投来鄙夷目光。
夜麟面子上挂不住,道:“咳咳,人尽其才。我亦不曾害她,能用就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