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邓子言,已是三个月后了。

    是在雨季,外面的天空,有些清冷,有点缠绵,滴滴答答的雨,仿佛无穷无尽的样子。

    许梦然怀胎十月,快要生产了。

    许梦然进产房生产的时候,她坚持的要了陆安安相陪,见证孩子的出生。因为在家乡的风俗,第一个见到孩子的人,便是孩子的干妈,陆安安无论如何,也得做孩子的干妈,许梦然的孩子,也是陆安安的孩子,许梦然希望,二个人共同做母亲,共同拥有。

    阵痛越来越急了,许梦然的汗水一大滴一大滴地落了下来,三月的天,还略略的透着寒意,但许梦然的衣服却渗透了汗水,一张脸因为疼痛,五官扭作了一团。而许梦然是勇敢的,她从头到尾,不曾哼过一声,不曾流过一滴泪,嘴唇给牙齿咬破了,出了血,她还死死的忍着,因为她知道,经历过风雨,才可以见到彩虹,为了孩子,她什么苦都愿意承受。

    陆安安手足无措的站立在一旁。

    第一次看到了女人生孩子,都来,是这么的不容易。陆安安很是惊震,真真正正的见识了,做母亲的伟大。

    可惜,陆安安却没有了做母亲的机会。

    十二点三十二分,孩子终于出世了,“哗,一,本的一声大哭,划破了宁静的产房。

    是个男孩子,重3100克。

    陆安安亲眼的看到了孩子的出生。

    看到孩子的那一刻,郭峰峦,还有郭峰峦的父母,也激动得泪盈满眶。孩子小小的,浑身是血迹,他包裹在一张小小的被子里,满脸通红,他紧紧的闭着眼睛,张大嘴巴,“哇哇”的大哭,仿佛告诉他的母亲,他肚子饿了。

    许梦然虽然疲倦,但看到孩子,却是一脸的幸福。

    陆安安便是在医院的走廊里,看到了邓子言。

    邓子言是陪了李青青到医院里生产的。因为胎儿太大,李青青的骨盆太窄,经历了一天一夜的阵痛,孩子还没法生下来,于是便采取了剖腹产。邓子言守在手术房的门外,一脸的焦急和憔悴,因为紧张吧,陆安安路过他的时候,他竟然也没注意,头也没有抬起来。

    倒是黄雪微看到她了,呆了一呆。

    真的是冤家路窄。

    在医院门口,黄雪微追上了陆安安。

    黄雪微一直愧对陆安安。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如果可以重头来过,黄雪微愿意放下一切恩怨,愿意成全儿子和陆安安,她一个人不快乐,总比三个人不快乐的好,如今还无缘无故的牵累到无辜的李青青,还有准备要出世的孩子。

    其实,陆安安并不坏,她只是脾气犟强,只是骄傲,但心底里,还是个善良的女子。如果不善良,她就不会放开邓子言,就不会成全他们一家子。

    李青青曾经找过陆安安,黄雪微一直知道。只是黄雪微不明白,陆安安用了什么手段,迫使邓子言死心塌地的离开。黄雪微猜想,陆安安一定是用了很残忍的伤害了自己的方法,才使邓子言那么决绝的吧?

    决绝到邓子言对陆安安深恶痛绝。

    黄雪微对陆安安的看法,从头到尾的改了观。

    黄雪微对陆安安说:“安安,对不起。”

    陆安安低下头,不言不语,心里,忽然间的就百感交集,有着一种想落泪的感觉。

    黄雪微这一句“对不起”,还是姗姗来迟了。为了这一句“对不起”,陆安安失去了心爱的人,付出了一生幸福的代价。

    陆安安觉得,她是一个多么多么可怜的女人。

    过了很久很久,陆安安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阿姨,我不敢抱怨什么,这大概是命运吧,命中注定。”

    陆安安以前不相信命运,不是有句话说么,命运是要靠自己把握的。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了很多的风雨,失败的次数多了,便渐渐的灰心起来,相信了命。陆安安想,邓子言的母亲注定是自己命里的煞星,她和她,前生一定有着割不断的恩恩怨怨,到了今生今世,依然的红眉蓝眼的试目相对,也许,她是欠了她的,所以她得一一的偿还。

    天空还在下雨,淅淅沥沥的,满眼的烟雨迷离。

    陆安安没有带伞,也没有坐车,冒着雨,一步一步的走回家去。她一个脚步轻,一个脚步重,茫然地行走在大街上,在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中,孤独又无助地游走着。

    雨水落到脸上,冰冰的,凉凉的,就像此刻她的心。

    亦舒说,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都曾立志,要做一个怎么怎么样的人,我们都曾天真的以为,只要发奋努力,好好做人,愿望就可以达到,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发觉,原来,等待整治我们的,是命运模子,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便套将上来挤压,终于,我们忍着疼痛在夹缝中畸怪地存活下来,这时,同我们原来的样子,已经有很大的出入。

    陆安安想,我,也是忍着疼痛在夹缝中畸怪地存活下来的吧?

    抑或,为着自己的放肆,自己的不羁,自己的沉落,而寻找开脱的借口?

    回到了家,陆安安浑身都湿透了,牙齿上下而打着架。

    当晚,她便感冒了,发着高烧。

    模模糊糊中,陆安安看到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徐徐的朝了她朝走来。

    “安安。”母亲慈爱的叫她。

    陆安安看到自己,只得六七岁的模样,穿了裙子,扎了小辫子,远远的便一蹦一跳,朝了她母亲怀里撒娇的扑了过去。她母亲的怀抱很冰冷,一点点的温度也没有,她的手,也冷冰冰的,像了铁石一样。

    孤苦,无助,委曲,酸楚,伤心,一古儿的涌上了陆安安心头,陆安安再也忍不住,终于崩溃了下来,不禁号啕的大哭。

    母亲抚摸着她的头,轻轻地说:“傻孩子。”

    陆安安说:“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为什么抛下我?”

    母亲叹了一口气:“孩子,我也是身不由己。”

    陆安安还在哭:“妈妈,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母亲又叹了一口气。

    陆安安哭着哭着,便醒了过来。

    陆安安高烧终于退了,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身体时好时坏,长期的低热,体重迅速下降,还伴着慢性腹泻,咳嗽。小区诊所的医生也无能为力,他见议陆安安到大医院里看看,做个身体全面检查什么的,以防万一病情更重一步发展,到时为期已晚。

    陆安安去了。

    检查结果出来那天,是一个阳光很温暖很温暖的午日,四周围林立的高楼大厦,人来人往的人群,妖娆明媚的阳光穿过大楼的空隙,透过开着的窗口,一寸一寸的洒落到身上,灰尘在明晃晃的光线中,隐隐约约的飞舞。

    陆安眼睛空洞的盯着化验报告单,怔怔地呆立着,一时三刻的,不懂得反应。

    陆安安的血液是阳性,她得了艾滋病。

    艾滋病,那是超级癌症,是世纪杀手。

    陆安安的一颗心,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人的深渊,跌呀跌,跌不到尽头。

    春末初夏的天,陆安安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衣服里,还是冷得不行。陆安安不知道她是如何离开医院的,她也记不清楚医生对她说了些什么话,她只是机械的听着,机械地点着头,然后,她便一个脚步轻,一个脚步重的,茫然地行走在大街上,在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中,孤独又无助地游走着。

    生命,渐渐的,要离她远去了。

    明天的太阳,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

    陆安安整个人,在一瞬间,已爆裂成了碎片,没有了思想,没有了灵魂,只觉得天地混沌了,眼前的景物模糊的成了一片,悲伤和绝望像海,跌宕成伏。

    原来,这个世界上,是有报应的!一个人,千万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千万不要行差踏错,千万要洁身自好,要不,终究是受到惩罚的。

    可惜,陆安安悔悟得太迟了。

    陆安安不知道她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她走到了哪儿,天渐渐的黑了,天空中的月色,无望而苍白。终于,陆安安走累了,她蹲了下来,抱着肩,忍不住“嘤嘤”地哭了,全身再也控制不住,簌簌不已地颤抖起来。

    周围有人走过,停下脚步,看了看她,又走开。

    但,此时此刻,陆安安已无暇顾及,她的狼狈和不堪。

    无边的夜色,已经笼罩了这座南方的美丽城市,空气凛冽,清冷和绝望渗入骨髓。陆安安悲凉地想,以后,她再也看不到了,听不着了,她的肉体,她的过往,她的悲欢,她的喜乐,随时随地就会化成一缕青烟,然后,灰飞烟灭。

    艾滋病病毒简称hiv,是一种能攻击人体免疫系统的病毒。它把人体免疫系统中最重要的t4淋巴细胞作为攻击目标,大量吞噬、破坏t4淋巴细胞,从而破坏人的免疫系统,最终使免疫系统崩溃,使人体因丧失对各种疾病的抵抗能力而发病并死亡。

    因此,艾滋病被称为“20世纪的瘟疫”,无药可救。

    艾滋病的潜伏期长短不一,半年到12年不等,少数可达20年以上。艾滋病病毒在人体内的潜伏期平均为6年。

    陆安安并没有这么幸运。

    因为不爱运动的缘故,陆安安的体质就不好,抵抗能力很差,而且淋了雨,更加速了病情的发展。

    陆安安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

    陆安安的淋巴结开始肿大,持续广泛性的延续到了全身,特别是颈部、腋窝和腹股沟淋巴结肿大更明显,淋巴结直径在1厘米以上,质地坚实。

    陆安安的生命,已在倒计时。

    不是一天一天的倒计时,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倒计时,甚至,是一分一秒的倒计时。

    那天,陆安安的精神略好,她兴致勃勃的化了淡淡的妆,然后去了美容院看许梦然。

    许梦然远远的看到陆安安,顿时吓了一跳,陆安安怎么变得这样瘦?一层皮包着一副骨头,像骷髅般,惨不忍睹。

    许梦然心痛地说:“安安,吃多点饭,吃多点菜呀,再这样下去,我都不敢认你了。”

    陆安安只是微笑。

    许梦然不知道,陆安安已病入膏肓。她得了艾滋病,而且病情已经恶化,她一直隐瞒着,默默地承受着,对谁也没有提起。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担当吧,她不想她身边的人,关心她,爱她的人,为她痛苦,为她难受,为她寝食不安。

    许梦然还在猜想,陆安安这样暴瘦,这样魂不守舍,这样郁郁寡欢,一定是为了邓子言吧?当初对于邓子言和陆安安的破镜重圆,许梦然没有看好,毕竟,今日不同往时,邓子言不再是自由身,他有太多的累赘,太多的责任,又如说,他的妻,他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镜破了,再好的胶水,也无法粘回原来的样子。

    果然,陆安安再一次的败下阵来,再一次伤得体无完肤。

    许梦然的儿子也在美容院,奶奶带了过来玩。几个月不见,许梦然的儿子已经开始学走路了,看到陆安安,也不认生,伸出了手要抱,还一边的“咯咯”笑。陆安安不敢抱,远远的看着,虽然抱了,艾滋病不会传染,但陆安安还是不敢,预防万一。

    多么可爱的小人儿呀,面孔很清秀,五官像郭峰峦,长大了,一定是个大帅哥,受着很多女孩子的追逐。

    可惜,陆安安看不到了。

    许梦然没有想到,这是陆安安来和她告别的,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已是阴阳相隔了。

    陆安安回到家的时候,很是疲倦了,她挣扎着,有条有理的清理她的物品。陆安安的物品不多,过时了的,旧了的,或不需要了的,她总是把它们扔掉。但有些贵重的,有意义的东西,她还是留下来了,比如说,照片,首饰,她发表过的文章,插图。

    而此时此刻,陆安安什么也不想留下。

    她找来了一个盆子,把一切记载着有交她的东西,放在里面一一的烧毁了。着着那熊熊的火光,陆安安觉得她就像了《红楼梦》里的林黛玉,焚稿断痴情。但那痴情,可以断得了么?林黛玉临终前,还叫着:“宝玉,宝玉,你好……”好什么?是宝玉你好狠心?还是宝玉你好好保重?

    陆安安想说,邓子言,你好好保重。

    后来,陆安安真的说了:“邓子言,你好好的保重,我们来生,再在一起吧。

    陆安安没有想到,翌日,邓子言拿了离婚证书,来找她来了。

    那次在医院里相遇,邓子言怎么会没有看到陆安安呢?只是他一直低着头,拚命的压抑着自己,装作不经意,他怕他抬眼看她了,他会情不自禁,会紧紧的抓牢她,再也不肯放手。

    邓子言想,无论她如何伤害他,无论她如何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还是忘不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爱着她。

    邓子言知道,这一辈子,除了陆安安,他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再次的离开了陆安安后,邓子言觉得,他的心,已经死了,生活,渐渐的发出了倦怠的气息,像一根烟,燃烧到尽,再找不出振作的理由。孩子出世后,邓子言觉得他做人的任务完成了,他不必要再努力,不必要再挣扎,不必要再奋发向上。

    终于,在烟酒弥漫中,邓子言变成了一个不修边幅,得过且过,颓废痛苦的人。

    私人企业里,职位争斗如战争,能者上,庸者下,老板不养无能之人。

    邓子言的职位,一降再降,渐渐失去了声誉。

    李青青看到眼里,也痛苦不堪。

    她毁了他,如果她再不放手,他的一辈,便完了。

    李青青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