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宁结婚的时候,陆安安回去了。

    因这沈宁宁说,如果陆安安不回来参加她的婚礼,她会不开心的。

    于是,陆安安便回去了。毕竟在这个世上,沈宁宁是陆安安最亲的人,最了解的人,陆安安也想亲眼看到,沈宁宁的幸福与快乐。

    婚礼很简单,不过是宁宁的父母,还有一些亲朋好友,相聚在一间酒楼里,吃一顿饭,算是庆贺。

    婚礼上的那个大红双喜,亮晶晶,全灿灿的,格外耀眼。

    有亲戚问了陆安安:“什么时候轮到你结婚?”

    陆安安嘻嘻笑:“海枯石烂的时候。”

    又有亲戚斗胆问:“什么时候是海枯石烂的时候?”

    陆安安说:“不懂,那看命运如何安排。”

    婚礼结束后,陆安安没有马上回南宁。第二天清晨,她买了一束康乃馨,跑到她的父母坟前去拜祭。

    父母的坟,并不合葬在一起,相隔了十来米,遥遥相对着。

    陆安安先去拜祭她的母亲。

    林小如年轻的时候很漂亮,是方圆几百里有名的大美女一个,陆安安相貌像她父亲多点,比起她的母亲,则有过之而不及。林小如的母亲去世的时候才四十一-本岁出头,因锦衣玉食,养尊处优,风华正茂,她的黑白遗照,是她三十岁的时候拍的,轻轻淡淡微笑的表情,优雅而又迷人。

    陆安安轻轻地说:“妈妈,我来看你来了。”

    陆安安一向不大相信牛鬼蛇神,人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鬼魂,阴间,地狱,天堂,轮回之类的,她都觉得那是传说,无稽之谈。因此每逢清明,父母的生辰与忌日,她都不曾回来上香烧纸的,亲戚都觉得她冷酷,不近人情,还自以为是的猜测,也许,她是憎恨她的父母吧,那么的恨心,弃她而去。

    如果真的有阴间,如果真的有地府,如果真的有鬼魂,陆安安想,她的母亲,会不会原谅她的父亲?他们在阴间里,是不是破镜重圆?

    不得而知。

    自陵园下来,陆安安便走到小城里溜达,故地重游。

    小城已经不是过去的小城了,近十年来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的小瓦房已换成了高楼大厦,以前很多的田地和果园被征收了,建成了一幢又一幢的新楼,马路变得宽阔,街道给扩建了,新的商场新的商店新的购物中心如雨后春笋,一间又一间接踵而至。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车,大车,摩托车,三轮车,自行车不停的穿梭,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不知不觉的,陆安安便回到了她以前的学校。

    星期天,学生不用上课,三三两两一堆,三五成群的出入,那个门卫看到她,以为她来探人的,或学校老师的家属,也没有多问,便放她进去了。

    学校的变化倒没有多大,只不过多了二栋新的教学楼,旁边的树林,仿佛窜高了不少,粗壮了起来。学校里的学生,毕业了一批又进来一批,老师来来去去,有人调走了,又有人新调了进来,旧人换新人。也有少数的人是不倒翁,十多年来同在一个岗位,教着同一个科目,唯一变化的是,岁数越来越长,离退休带孙子的时间越来越近,原本黑漆漆的头发渐渐变为花白。

    看到陆安安,有人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你是陆安安?”

    陆安安微笑,点了点头。

    这个老师真是好眼力,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可以把她认出来:“陆安安,什么时候回来的?来母校看看?”

    陆安安也不愿意多说,还是一味的点头:“是,回来看看。”

    老师说:“很久没有回来了吧?”

    陆安安还是点头:“嗯。”

    然后,陆安安便与来人擦肩而过。

    熟悉她的人,自然向身旁不熟悉她的人说起她,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她的一家三口在小小的小城里,还是属于传奇人物,他们的另类故事,像一首古老的歌谣,传了又传,让人津津乐道,——父亲出轨,母亲跳楼自杀,而她的曾经的刁顽任性众所周知。

    背后的人说:“哦,陆安安就是她呀?我早听说有这么一个人。”

    “对哦,快十年了,我没见到她了,以前我教过他们班的语文,她的作文特别好,所以对她的印象特别深刻。”“她挺漂亮的嘛,很时髦,也很斯文,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样。”

    “她的母亲长得更漂亮,年轻的时候,是美人胚子一个,她长得不像她的母亲。”

    “可惜了,就这么的跳楼死了。”

    “那不是?她也舍得扔下她的女儿,孤苦伶仃一个人。”

    “后来她父亲也死了,是车祸。”

    “咦,这个陆安安,命挺硬的嘛,你说,是不是她克死了他们?”

    “真迷信,怎么会?亏你信这些。”

    陆安安没有听到这些话,她已渐渐走远,——就是听到了,她也会装作听不到,难道还会红着脸粗着脖子和别人争吵不成?再说了,他们说的也是事实。

    她走向学校的足球场。

    足球场有男生在踢足球,旁边稀稀拉拉的几个女生站在那儿做啦啦队,有人进球了,便拚命的鼓掌,欢叫起来。

    陆安安怔怔地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突然间就黯然下去。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时光,仿佛就回到了过去,很多很多年以前,她不曾长大,她还是父母手掌心里的宝贝,她还和邓子言是同班同学,那个时候,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快乐样子。

    耳边,那遥远的声音,亮亮的响起:“我,邓子言,很喜欢很喜欢陆安安。”

    他曾经说过,他很喜欢很喜欢她的。

    陆安安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太阳渐渐地往西移去,终于一点一滴的挪到了半山腰,四周围的云霞给染上了颜色,金碧辉煌一片,艳丽无比,大地也在夕阳的照耀下,也变得格外的妖娆动人,美不胜收,有一种花开到极灿烂时的美丽与绝望。

    该走了。

    陆安安想,再不舍,始终还是得要走。

    陆安安轻轻的,又再叹了一口气。她很喜欢叹气,仿佛只有叹气了,什么问题便可解决了。陆安安转身,依依不舍的离去。此一别,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了,也许回来,已是头发花白,一切已改变,不再是旧样旧貌了。

    走了几步,路却给一个人挡住了,那个的影子落在地面上,很长,很长,长到把陆安安的修长纤细的身影覆盖住了。陆安安头也没抬,依然低着,本能的往左走了两步,让了路。但那人,诚心的要和陆安安作对,陆安安往左走两步,他也往左走两步,陆安安往右走两步,他也要往右走两步,就这么的对峙着,固执的不让她走。

    陆安安有点生气。

    此人是谁?

    存心的与她作对嘛,太过份!

    “陆安安”突然,那人叫,兴奋的声音中忍不住的颤抖。

    陆安安陡地一震,抬起了头。瞬那间,她只能听到自己缓慢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濒临死亡般的跳动。

    啊,风花雪月随风去,爱恨交织故人来。

    是邓子言。

    时间,在一瞬那,便给静止了。

    陆安安的身体,此时此刻,仿佛被抽走了灵魂,渐渐的变得僵直,那张帅气而又熟悉的脸孔,很多很多年过去了,却一直不曾从她梦中走出去过,那些曾经的记忆,依然鲜活得令人颤抖。

    在这个绝望而美丽的黄昏,一刹那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远去的背景,除了邓子言的五官,邓子言的身形,明亮地突出在她的世界里,然后一个定格,一切都静止了。

    在这之前,陆安安想过无数次,她和邓子言相遇的情景:一,她会装作不认识他,与他冷冷的擦身而过,甚至。连看他一眼也不愿意;二,她狠狠的瞪着他,给他一巴掌,咬牙切齿:“我恨你!”

    她真的还恨他吗?有人说,女人可以为爱,放弃自尊,放弃骄傲,放弃一切,但她们不能被辜负,否则仇恨会在尘埃里开出花来,会无休无止。

    邓子言辜负了她,她对邓子言的仇恨,真的是无休无止吗?

    不不不,陆安安发觉此刻,她一点也恨不起来。

    她不再恨邓子言。

    爱,比恨还要深刻。

    人生,真的是有太多的巧合,太多的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邓子言也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刻,会在这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地方,再次的遇到了陆安安。

    邓子言出差经过小城。自从母亲退休后,便搬到南宁和他一起住了,母亲除了清明或家族里有红白喜事外,也不大回来,邓子言更是工作忙,走不开。这次是出差,一个人开了公司的小车,路过了家乡小城,忽然心血来潮,便回来看一下。

    邓子言一直念念不忘学校的足球场。

    学校的足球场,有着他太多的回忆。那些回忆,酸甜苦辣,梦境一样,紧紧缠绕他,挥也挥不去。

    邓子言没有想到,在足球场,他看到了他梦牵魂绕的人。

    这,是不是命运里,冥冥中,自有安排?

    陆安安还是一样的清瘦,脸色比过去苍白,但她的五官,一点也没有改变,还是她离开他的时候那个模样,岁月似乎特别的钟爱她,不曾在她的身上脸上留下光阴逝去的痕迹,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单薄的背影是那么的坚硬和寂寞,那种孤独与清冷,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在风里折断一样。

    他很久很久没有看到她了,他也一直努力的想要忘掉她,把她的一切自他记忆里删除掉。既然已形同陌路,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么只有相忘于江湖,永远不要记起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定数的,都可能变故的,爱情与生活也如此。

    但邓子言还是舍割不掉,舍割不掉他和她的曾经过往。

    邓子言骗得了别人,也他骗不了自己。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梦里看到陆安安,陆安安的笑容,陆安安的冷漠,陆安安的骄傲,陆安安那修长白净的手指,她拉着二胡,那“伊伊哎哎”的乐曲。就连此时,在黄昏里,那苍翠碧绿的杨桃树前,本应该一切都烟消云散,可她在他的世界里,仍旧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