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峰山门处凉风渗骨,压的很沉的密云和终年昏暗无比的天幕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此刻能令在场众人感受到无尽的悲意,无法呼吸的却是那人苍凉的笑音。
大宁天子凝视江火深深凹陷的肩头,无臂的空袖,和饱经风霜的半张苍脸,目光中流露出愧疚之意。他语气微压沉,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大宁的云焰将军。就算是死,你的魂也会和大宁那四十万云焰铁骑长存!”他的口气很坚决,仿佛在说着一个不争的事实!
江火目中流露出重重的忧意。仿佛时光流转,疆场上那些苍甲怒马的云焰将士犹如战神奋勇杀敌,嘶声长喝,血染长襟的画面再度浮现在脑海!
江火默默念叨一遍,“云焰铁骑……”
“我没有抛弃过那四十万云焰铁骑,从来没有!他们与我生死之交,是荣辱与共的亲兄弟。可是十二年前你却听信奸佞虚言,使我江府一百一十三人一夜之间全部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江火苍老无力的眼眸这一刻却开始波涛涌动,心底那团熄灭已久的怒怨之火在黑暗中重新燃起,沸腾着他全身的血脉。他犹如一头发狂的野兽发狂着,怒吼着:“那一晚便是一生的梦魇,他们一具具焚烧的身躯在我面前倒下,散发着焦味!密集如雨的箭矢从天而降,每一箭都深深扎在我的心上,烈火吞噬着我的半张面孔,半边身躯!我当时并没有恨你,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用一生去捍卫的国家要背叛我,我最敬爱的陛下要抛弃我!当日我虽大难不死,可这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一个被自己国家抛弃的人,一个被君王遗弃的将军,还算什么将军……”语末,江火的激怒转为凄凉续而无声,宛如失了魂魄一般,更加颓废无力。
江火就那么说着。
大宁天子在听,夏耀在听,北铭轩在听,阿满在听……
阿满凝视江火的双眼似有温热打转,他默默道了一句:“这……便是你的过去么……江叔叔。”
大宁天子面色如霜耳根发烫,稍稍平复心神,诚挚道:“使你落得如此下场的人是我,你应该恨的人也是我。你可知当年自你被大火焚噬的消息传开,这支曾在苍茫雪岭无米无食都能坚持三日的虎狼之师便开始没落!时至今日,整个云焰晓勇不复,连一些个戍守城关的三流卫队都比不过!”
见江火凄苍的面色万分痛惜,大宁天子又道:“近年来邻我大宁北荒地域的烟沙国修生养息,逐渐强盛起来。更是在一月前突袭了大宁北方城关,我调派大批军队北进收复失地,却都铩羽而归,损失惨重!北归的将领曾谏“烟沙兵马之凶悍非当年的云焰军莫敌”。其实早在数年前我便知晓十二年前那场焚尽江府的烈火中你并未死去,辗转到了江湖。这么多年我也不愿再来打搅你,只不过如今国难当头,我不得不来寻你!”
江火静静听他说完,沉默片刻,像是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长吁一口气,紧绷的残躯瞬间松弛下来。
他再未多看大宁天子一眼,缓缓转身迈开脚步,往山门内行去。
大宁天子见状,一阵失落,脸上浮现焦急不甘的神情。凝望江火微躬的残影,他的眼中多是无奈还有十二年前荒唐行径的忏悔。他还是抬声满带乞意的吼了一声:
“江火,再做一次云焰将军,为了你的四十万云焰铁骑,为了千万的大宁百姓!”
清风徐徐,将大宁天子的声音送至江火耳中,却没能使那人的脚步丝毫停顿。或许早在十二年前他便已心死,便不可能再有云焰将军……
目送江火的背影消失在沉暗中,大宁天子攥的很紧的拳头终于松了开来。
他终是没有回头。
敛了目光的大宁天子摇头重叹一口气,面上写着无奈两个字。
片刻后,北铭轩漫不经心的说道:“既然老江哥做出了他的选择,不愿再入朝为将,还请天子快些回去吧!”
北铭轩就这一句却引来众人诧异的目光。虞芊芊更是十分不满的暗自嗔了北铭轩一眼。来人可是当今圣上,一国之主!就算北铭轩天不怕地不怕,能够二出三重境界,可要是得罪了国君,即便北顾风再有能耐也不敢与大宁王朝抗衡!
北顾风立时斥责:“轩儿,不得对当今圣上无礼!”
北铭轩也是清楚这个时候似乎不该出风头,当即“哦”了一声,不敢再言。虞芊芊已经靠到身旁,力道不大的掐拧两下,一双娇美的双眸却是瞪的铜铃一般望着北铭轩,似是再说:“你不要命了,当今圣上也敢赶撵!”。
反观大宁天子,似乎并没有对北铭轩的莽言感到不满。一张俊楚的面容闷闷不欢,自然是因为方才离去的江火。
北顾风微抬手,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大宁天子抢先一步,“北教主,既然江火不愿再为大宁将军,我也就不强求了,但愿他能在天漠在这江湖里淡了那些伤痛……”语末流露出无比的惋惜和伤感,却也像是种释然。
北顾风颇有无奈的缓缓道:“江火若是有心,还念及那些兄弟情义,还心系大宁百姓,他会回去的。”
“即是如此,北教主,今日多有打扰,就此别过!”大宁天子拱手重重说道。
北顾风亦是拱手还礼,含笑吞吐道:“圣上……只是这山下……”
北顾风虽言语含蓄,大宁天子也是个一点即通的聪明人,瞬间明白北顾风的意思,“北教主放心,我这便下山让皇叔遣散兵马!”
北顾风微笑着躬身行了一礼,“有劳了。”
这日皇叔撤兵,大宁天子离去……
……
北顾风招呼虞万山几句便向自己居处行去,虞芊芊“大仇”未报,北铭轩自然也不好过,便没时间招待阿影,阿满。
跟随夏耀,阿影行了一段距离后阿满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忧虑,他急切道:“耀哥哥,姐姐,江叔叔现在肯定不好受,我过去陪陪他吧!”对于这个将自己从断云阁带出来的男人;苍界山独挡豺狼猛兽为自己夺得生机的男人;悲曲的命运折磨到身心俱疲的男人,阿满不可能置之不理,他想做的,他能做的仅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劝慰,只要他能感受到一点点温暖也就足够了!
阿满往江火住处行去,阿影并未回房,平静的双目久久注视曾经令她胸中作呕,脑中隐隐作痛的山崖。
地狱般的昏暗中,紫光弥漫的沉寂中,一道清瘦的人影在远处缓缓行了过来。
尽管她不能确定这个魔宗巨派与自己是否有所关联,但她隐约能感受到在这巫山紫峰上紫光最为浓郁的那处山崖中,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正是因为这个东西的存在才会脑中作痛。
山崖处耸立一棵数丈高枯松。这是常年寂寥的松树,松下常年与它做伴的芳草在这个季节里也失去了生命力。除去一些散铺的碎石别无它物。
崖下本该只属于飞鸟的地方,本该只有云烟触及的万仞绝壁上却偏偏生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台。
这块石台一丈有余,位置距离崖顶不算太远,只要稍微有些气脉的人便可以纵身下去。
站与崖边的阿影深望了一眼隐泛紫光的石台,能真切的感受到崖下的确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等着自己去拥有!
四下莽莽,阿影未多想,运转气脉飞身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