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庆听得“昆仑奴”三个字,欢喜之情登时下去,有些发虚。想,你娘的,老子当真运气不好,这家伙的名头比那宇文化及还要如雷贯耳么,不知打不打的赢?心中忐忑,便如初次上殿晋见皇帝一般有了怯意。一面将眼去看那汉子,一面手里慢吞吞的,把身上战袍铁甲解脱下来。
来护儿站在一旁,原有拦阻的意思,他一个御卫大将,怎好和野人肉搏?没的自污了身份。转念又想起适才与处罗相谈,自己有言在先:“只须请出一位勇士,能与孟将军相抗十合,便只谈可汗的条目。”如今处罗出了人,却不好不应了。又想孟庆武艺高强,王世充也只一脚,区区一个马奴,怎能挡得一击?心下倒是不起波澜,笑嘻嘻的,也退开来。
孟庆见来护儿退去一边,心知这场架非打不可,怕也无用,顿时横下心,三两下脱去盔甲,千牛刀掷在一边,慢慢往昆仑奴行去。
那边昆仑奴见众人围的这个阵势,已知其意,一双眼绿光莹莹,只在孟庆身上扫视,孟庆只走出三五步,他便纵身一跃,风一般迎面扑去。
孟庆心里紧张,早有准备,当下身子略躬,坐臂在身前一竖,闭了半扇门户,右拳擎起,瞄定对手头面闪电击出。这一拳击的又快又狠,却是半个虚招,只要对手防御抵挡,跟着便是进身膝撞,侧身横踹,都往敌人下腹要害招呼,乃是搏击擒拿之术中十分凶狠的招式。孟庆往日与人对殴,只这一招便不知打倒多少街痞流氓会家子,此时用出来,确是有三两下便叫昆仑奴倒地的想法。
哪知这昆仑奴自幼远离人世,十多年来只在昆仑山中与野兽为伍,是一个十足十的野人,他便连话也不会说,哪里管你甚么武艺招式?见拳来,身子在空中如虎豹一般腰臀扭动,只略略避过正面,那一拳便不管受不受的住,四肢大张,并无片刻停顿,仍然急扑向前。
孟庆这一拳便只好击实,虽则力量强大,带起拳风忽忽,到底只在对手脸颊处擦去一片皮肉,作用有限。待到收力,那昆仑奴已然扑上身来,双手双脚并用,八爪鱼一般将孟庆缠了个死死的。
孟庆不料这厮是这样打法,心想你盘在老子身上干么?要摔交也不是这么个摔法啊。腿脚站在地下,做不出甚么动作,只得回手捏住昆仑奴的后颈,欲提起扔出。
正在用力,昆仑奴忽然张嘴,一排黑黄尖牙亮出,照孟庆咽喉就是一口。
孟庆大惊,忙不迭低头护住颈项,只觉左肩上一阵巨痛,“刺拉拉”一声响,连衣带肉叫昆仑奴咬去一块。孟庆吃疼,大吼大叫,手忙脚乱去掐昆仑奴脖子,却叫他又是一口咬住。当下拼着手臂上再丢一块肉,挣过去捏住了这野兽的咽喉,右拳便挥将起来,没头没脑尽力气乱打。
那昆仑奴喉咙里呜呜有声,仿若猛兽咆哮,他在孟庆身上拼命挣扎,两排牙齿张张合合,磨的吱吱作响。无奈咽喉被捏住,实在近身不得,堪堪张嘴去咬肉,便被孟庆死力撑开。数息间,头颅上一下两下三下……吃孟庆全力擂了十数记。
孟庆叫他咬去两块肉,鲜血淋漓,已是凶性大发,便如身在战阵,早忘了甚么议和罢兵,一只黑拳头便似一个铁砣锤去,一下较一下重,一下较一下狠。那昆仑奴支持的片刻,脑中混沌一片,眼前黑白不分,手脚渐渐松了。孟庆胸中悍恶之气不平,将昆仑奴提在手中,不管死活,仍是殴打不休。
正打,忽然左近一声嘶鸣,“得得”几声,孟庆又觉右肩被咬住。那牙齿在肉里磨来磨去,想是没有昆仑奴的锋利,撕不下块肉来。只是钝便钝了,这疼痛却钻心入骨,较适才尤甚。“入你先人祖宗!”孟庆大叫,忙扔了昆仑奴,顾不的眼前黑物是甚么东西,一把搂住那物头颅便是两膝撞得它松嘴,长声吼叫中,擒住这厮两条腿举将起来,远远掷出。
众人一旁看的目瞪口呆。除却来护儿与几个隋兵,其余尽是突厥军将,都知昆仑奴的底细。这人实实在在乃是一只野兽,掳在军营的前二年,烤熟的肉不见吃一片,见到活羊便扑上去茹毛饮血;又是伤人,连起初喂食物的小军也咬死了,若不是处罗奇之怪之,众将早已打死去。那马也是一般,吃肉多,吃草少,与其它马儿同廊,往往便咬死邻近的两匹,又只服昆仑奴,见了别人便嘶鸣张嘴。后来将二物作一处关了,方才好些,到如今,这昆仑奴才吃少许熟食,见了送饮食的小军不去扑咬。
此次将这一人一马弄来与孟庆放对,是骑军万骑长、疏勒特勤阿史那献的谋划。原是想借商谈之机,攻孟庆个措手不及。这昆仑奴迅捷如豹残忍似狼,说不定便抱了数次的大仇。又料来护儿不好说甚么,作主人的反被“礼物”所伤,确也难讲出口。这道谋划大得突厥众将之心,孟庆凶猛,众所周知,若是昆仑奴与黑马伤了他,那自然大快人心,日后战阵上见不到,便不用望着那根粗大棒子胆战心惊了;若是孟庆伤了这一人一马么,那也没甚么,左右这两物在营中也是一害。怀着这样心思,众将初时见孟庆捏住昆仑奴摔打,便有人去开了黑马的嚼子绳索,现下见人马皆伤,都摔在地上爬不起身,也不生气,反而以为去了二害。只碍着处罗,不敢鼓噪。
孟庆将黑马摔出,又赶过去摁住头,砰砰磅磅地捶。那马悲鸣不已,一只腿骨摔的断了,却挣扎不得。
孟庆捶过几下,忽又停了,回头问道:“可汗,这马可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