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终于出院了,但她没有回到两仪家,而是在外面随意找了一所公寓住了下来,而且,那连家也算不上。
“房间里有的只是床和冰箱和电话,再有就是挂在挂衣钩上的四件皮夹克,既没有电视也没有音响,除此之外更是什么也没有……
式,你已经不只是不像女孩子了,而是已经在向避世的隐士发展了,这样子可是不行的。作为你的女朋友,我有必要过来好好打点你的生活——毕竟男朋友生活太邋遢也不好不是吗。
所以说,从今天开始,我就住在这里了,虽然同居果然还是有一点害羞,不过是式你的话就没有关系了,虽然只是‘同栖’,不过嘛,我相信式是不会抛弃我的!”
(注,同栖,日本男女同居的一种分类,指的是无结婚意愿,亦无结婚仪式之实,即非法同居,与此相对的是内缘,即内缘有结婚意愿,但无结婚仪式之实,二者皆不受法律保护。)
“那个,男朋友,指的是谁啊?”只是略微抗议了一下,式就放弃了抵抗。
式对笑嘻嘻的空毫无抵抗力——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于是空就顺理成章地搬了进去。
式与以前不同了。
以前的式在空的调戏之下还会有所反应,而现在则完全是无视,而且行为也逐渐变得男性化——之前就是冷漠孤僻的性格,现在更加变本加厉了。
“哎呀,为什么改用おれ自称了?明明以前还是わたし的,呜,没有以前可爱了呢……呐,式,换回去好吗?”
对于这样的话语,式仅仅以沉默回应。
虽然无法抵抗空,不过式终究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做出了抗争——比如不去理会她,把她晾在一边不管。
但很可惜,这种“冷战”仅仅维持了半个小时不到,就被空的袭胸打破了。
在式好不容易从空的怪力下脱身而出之后,却见空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虚空握了两下,呆呆地说道:“……完全……没有变化……两年半……”
式也愣住了。
“……这可不行啊啊啊已经是十八岁少女的式的胸部竟然还和十六岁的时候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变化这可是不行的来让我帮你做丰胸操一定会噗……”
千野空的话被两仪式的投技毫不留情地中断了。
虽然房间被空收拾的干干净净,也更加像家了,但对两仪式来说,千野空带来的麻烦,恐怕要在她带来的便利之上……
※
“最后,只有用什么把空虚的洞再填补上吧。她没有记忆,只能重新积累现在来做成一个新的自己。那是谁也无法帮忙来建造的伽蓝。别人根本无从插手。总而言之,你只要像以前那样对待她就可以了。”
还真是,说得有够简单……
但,以前……到底指的是哪个以前啊……
所以说,麻烦了。
到最后,橙子小姐丢下的这句话还是什么忙都没有帮上……
一边帮助式打扫房间——说是帮助,但实际上式只是看着我忙来忙去而已,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
终于将房间打扫干净了,我也想明白了——到最后,不还是想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嘛。
唔,不过式的房间还真是简单。
虽然说这里没有电视没有音响,不过本来我也不喜欢那些东西。
有些时候,别人看见的是电视机播出的节目,我看见的却是冒着火花的电视机残骸——这样的话谈起话来我就很尴尬……
所以我从来都不看电视的。
床的话,虽然是单人床但却意外地宽,如果式不介意的话,挤一挤也是可以的,我也想尝试抱着式睡觉。
——如果式介意的话,那么就睡一晚地板,然后明天去买新的床吧。
冰箱什么的……看里面塞得东西,式这家伙,该不会是一直吃这些速食食品吧?面包什么的……哎呀,连瓶装水都塞了满满一层,还真是……
要说料理的话,我还是有一点信心的,不过前提是自己使用厨房就是了,因为如果反转的话,我可是分不清盐和糖,或者类似的东西的,所以只能靠记忆,如果别人也使用的话,那就……
嗯,在家学习料理的时候,被评论为“吃空做的料理就像在玩俄罗斯轮盘赌一样”……
不过……看式的样子,怎么看也不会是会使用厨房的样子。
啊咧?突然发现房间里连一张桌子也没有……看来果然是想一直吃这些速食食品……
哎呀哎呀,式,你要是离开了我还怎么活下去啊……
※
所以,空买了一张饭桌,买了很多食材,然后做了很多菜,和式一起吃晚餐。
式一脸的“啥?你还会做这个?”,在品尝了几口之后就变成了“啥?这个是你做的?”。
空灿然一笑:“有这么一个不像女孩子的男朋友,我也很辛苦啊。”
于是式又变回了面无表情。
※
——所以说,平时的式都在做些什么呢?
我一边翻着手上的书一边想。
偷瞄一眼,式只是躺在床上,静静地沉睡着。
在搬进来的时候,我把我的大书架也搬了过来——自然,书架上是满满的书。
而式只是扫了一眼书名就宣告放弃:《凯尔特神话》、《世界史》、《日本料理大全》、《人体解剖学》……
式的脸上可是清楚地写着“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嗯,当时的表情也很可爱。
“像以前那样对待她”,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也就是说,只要平常地对待她,总有一天,她会变回原本的她吧。
——不知道她身上的伤痕,到底何时能够治愈,呢。
眼前一花,手中握着的是看不清字迹的废纸。
啧,又来了吗?
如果换做以前,孤身一人的我,应该是上床休息吧。
但现在有了式。
于是坐在式的床边,看着式的侧脸——如果,能够就这样看下去,不是也很幸福吗?
式只是一动不动地沉睡着。
那样子,让我联想起人偶。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无比鲜明地感受到,现在的式和过去的式并非一人这个事实。
那和我无关,不管式变成什么样子,式就是式。
性格改变也好,兴趣改变也好,失去记忆也好,失去……失去织也好。
式就是式。
明明是这样认定了的。
——但现在,我的心中未尝没有怀着一丝恐惧。
“……式……”轻轻念着她的名字,她就仿佛复活一般睁开双眼,看向我。
“……今晚,一起睡好吗?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情的。”
她犹豫着,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我爬上她的床,躺在她的身边。
本来就是单人床的设计,挤上两个人虽说也不是做不到,但的确稍嫌狭窄。
我只是从她的身后抱住她,感受着她的体温。
在拥抱她的瞬间,那一丝恐惧从我心中飞走了。
式,果然还是式,这可以称之为苗条,但也可以称之为消瘦的柔弱身形,如果放着不管,一定会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吧。
容易受伤的心,容易受伤的身体。式,果然还是式。
——明天,去买一张大一点的床。
在心中下定决心,我抱着式进入梦乡。
※
——她是不同的。
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
——完全是拟态。我完全没有在活着。
我对过去的自己没有自信。
我,没有“我为我”的实感。纵然回想起来自己的名字是两仪式,但这只不过是别的什么人的名字——虽然我的名字毫无疑问是两仪式。
两年这样的空白,让两仪式的一切成为了“无”。
并不是指世间的评价,而是我的内部成为了“无”。
而是我的记忆,还有我所应该拥有的性格。其间的联系被绝望地切断了。
那样一来,记忆也只不过是映像而已。只是,由于这映像我可以伪装成过去的自己。对
父母也好友人也好,我能够作为他们所认识的两仪式与他们接触。当然,现在的我就被忽略了。
这种无法忍受的窒息感让我十分苦闷。
——但她是不同的。
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
在她的眼中,所映出的并非“过去的两仪式”。
她所注视的,毫无疑问正是“现在的两仪式”。
如同刚刚降生的婴儿。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得到。
但是十八年来的记忆将我放到了一个业已完成的人类的位置。
原本,应该从种种经验中得到的感情,已经作为记忆拥有了。但是我并没有亲身去体验
过。即使去体验,也不过是已经认识的事情了。
在那里面既没有感动,也没有活着的实感。
——但她是不同的。
只有她在身边的时候,只有被她注视着的时候,只有被她……爱着的时候。
我才能够稍微,拥有一点活着的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