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与她一起吃午饭。
……说是一起吃饭,但实际上却是我在她的强迫之下和她一起吃午饭。
在下课之后,少女突然从身后抱住我,从颈边探出脑袋,用脸颊轻轻地摩擦的我的脸颊,一边说着:“呐,式,一起吃午饭怎么样?”
于是我就被她拖到了楼顶上。
——反抗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她的名字是千野空,千野家的大小姐。
和我一样的十六岁少女。
有着笑起来很漂亮的脸庞,笑起来很漂亮的狐狸眼,笑起来很漂亮。
……之所以如此形容她,是因为她无时不刻都在笑。
就算上课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也一样,那笑容,让人感到幸福。
性格开朗,幽默风趣,是令人羡慕的性格,再加上出众的外貌和优异的成绩,即便在上级生中也有很高的人气,似乎已经拒绝了好几个交往请求了。
——一句话,和我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如果说有什么缺点,恐怕就只有贫血了,虽然平时没有表现,不过体育课一直处于旁观的状态,据说进行剧烈运动的话会晕倒。
不过这无损于魅力,反而造就了她白皙的皮肤——当然,也可以说没有血色的面容。
但这个少女,却总喜欢粘着我。
——她的那种性格,是我最没办法的。
就算对她冷淡也没有用,她是那种只要自己想,就算对方拒绝也会扑上去紧紧抱住对方的那种类型——我已经领教过无数次了,就和今天一样。
“听说三年级的白纯学长提交了退学申请呢,真可惜,明明只剩几个月就可以毕了业了呢,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退学。”用手指卷起自己的头发,空歪了歪头。
“为什么呢?”
——如果不理她的话,她可是能把人烦死的,所以还是应付一下比较好。
“据说是找到了想做的事情呢……那算什么理由嘛!”
连高年级学长的事情都知道,可见她的人际交往到底有多广……
咬了两口炒面面包,空用平常的语气说道:“恩,式,等你吃完了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为什么不是现在?”
听到这句话,空突然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三口两口将手中的炒面面包解决掉后,空侧靠在我身上,说道:“哼哼……咱们这里可是有杀人事件呢,在暑假最后一天发生在西侧的商店街,只是还没有被报道出来而已。”
清了清嗓子,空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阴森起来:“说起来很可怕呢,听说犯人是用刀子切断被害者的双手双脚,之后扔在那里不管,所以那里变成了一片血海。警察鉴识时还在道路入口用门板遮了起来,犯人也还没抓到。”
“只有双手双脚?那样人就会死吗?”
”咦?式不知道吗?”空的狐狸眼几乎笑成了一条缝,“那样会因为失血过多然后缺氧,最后造成死亡的哦。不过大多数都是在那之前因为惊吓过度而死的吧。”
以她的家族势力,能够得到这些消息也不奇怪,不过……
看着手里的西红柿三明治,我抗议道:“那也不是能用这么欢快的口气说出来的事情吧,而且……这种话,不是吃饭时间该讲的话题吧?”
“咦咦咦咦?”空大小姐似乎没有应有的常识,“可是我倒觉得吃饭的时候讲这种话题能够增进食欲啊?”
“……那你为什么要先吃完面包才说出来啊!”
“哎嘿嘿,被发现了!奖励式一个吻怎么样?”
“谁要啊!”
真是的,被她这么一闹,西红柿三明治……哪还有人能吃得下去啊!
“恩……”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着我,空突然露出色色的笑容,扑了上来,“这么冷的天还只穿一件单衣,式你不冷吗?让我来给你暖和一下吧,哎嘿嘿……”
“喂!别闹了啊!”
出乎意料的,战斗以我的失败告终,空最后还是跪在我的身后把整个上半身都搭在了我的背上,拿脸蛋磨蹭着我。
——这个时候的她哪里还有一点贫血的样子啊,明明和我一样是女生,力气却大的出奇。
“咦,这样可不行啊,难道式你冬天也打算只穿一件单衣吗?”
“……我会穿上外套的。”
“哎?和服加外套,这算什么穿法啊……恩,不过如果是式的话,说不定也很好看呢……”
※
午休时间很快就结束了,楼顶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
“喂,该下去了啊,不然会迟到的。”一边说着,我试图背着她一起站起来——要是不这样的话,她肯定会抱着我逃掉下午的课程的。
但是空却完全没有动作,非但如此,在她双臂禁锢下的我一点也没能动起来,从背后传来的力量将我压在了地上无法起身。
“……别闹了,就快上课了哦?”我加重了语气,同时试图将她的双手从身上拉开。
但她还是没有起身。
几秒钟的寂静之后,空抬起手臂将我的脸偏向一侧,接着,我的唇上传来温润的触感。
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的一只眼,那是,一只透出迷恋的眸子。
※
——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那句如同多年好友一般的,“又见面了”。
待人温柔,礼仪完备,这是千野空的特征,但同时,一视同仁的温柔,一视同仁的礼貌,也在她与他人之间堆砌起无法逾越的距离。
性格开朗,幽默风趣,但这样的她,从未主动和他人交流过,连普普通通的交谈,也没有一次是由她发起的。
这样的她,为何唯独对我与众不同?
唯独在我身边的她,失去了那种距离感。
——现在的她,就是答案吗?
※
等我一个人清醒过来,跑下楼梯走进教室,已经是上课后五分钟的事情了。
回过头瞪了她一眼,却看到已经恢复原状的她笑眯眯地冲我舔了舔嘴唇。
突然想起刚才那一吻,脸上又烧了起来。
……这家伙,是认真的?
※
从真正与她相识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学期了。
依然看不见。
在那个只有死亡的世界,唯有她是不同的。
如黑色丝绢一般美丽的头发,长度刚好遮住耳朵,温柔而绮丽的面容,不擅长表露感情的面容,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那样完美。
最初的我,只因她的不同而接近她,但现在,我已经被她深深吸引住了。
比起这些,式真正令我着迷的特征,还是她的双眸,尖锐的眼神配上那静谧的瞳孔与柳叶般的细眉,眼中注视着一般人所看不见的神秘。
只要在她身边,心情就能平静下来。
对于我来说,那是比什么都要美丽的宁静。
没错,我被死亡吸引着,每夜每夜,我都会割裂手腕让鲜血缓缓流出,在接近失去意识的时候用绷带将伤口包好,那也正是我患上贫血的原因。
学习剑道也是一样,剑刃划过身体,那锋锐不由得让我幻想我的身体被撕裂的模样。
但只要在她身边就没有问题,只要注视着她,就将烦躁从心中一扫而空;只要被她注视着,就将欲求从心中一扫而空。
所以,今天才不能自抑地吻了她吧——本来,应该过一段时间再做尝试的。
想着式的身影,想着式的双瞳,轻轻刺破手腕,吻上那缓缓流出的鲜血——入口的,是血的气息,还是式的气息?
——精致的容貌,如果笑起来一定很漂亮。但现在,微笑的面容却拥有截然相反的另一种美。
嘴角的红色,如此妖艳。
※
入夜时分雨停了。式披上红色的皮夹克出到外面。
头上是斑驳的天空。从深穴一般的云中,时而可窥见月影。
街上便衣的警察在忙碌地巡视着。如果遇上了十分麻烦,所以今天向着河滩走去。被雨打湿的地面,反射着街灯的光,如同蛞蝓爬过的痕迹般闪亮着。
“在这样下去,不行。”
式是异常者。
不能和常人接触。
而那个女人带着魔性——和她在一起,式的心就仿佛被打开一般。
最可怕的是,式刚刚察觉这一点。
被打开——
式对此感到恐惧。
远远传来电车的声音。从轰然作响的车轮声判断,似乎是在高架桥附近,那横断河流的桥,不是用来渡人而是电车专用的。
——那边有人影。
于是式慢慢地、摇摇晃晃地往桥的方向走过去。
电车又一次行驶过去,这次大概是最后一班了。
跟方才完全不能相比的轰轰声在周围响着,声音仿佛是往狭小的箱子中塞进棉花般地沉重。对于这种重压,式下意识地掩住了双耳。
电车过去以后,高架桥之下骤然恢复了平静。
没有街灯,连月光也照耀不到的桥下的空间无比黑暗。
出于这黑暗的恩惠,现在,就连染满河滩的红色也暗了下来。
这里是第五个杀人现场。
望过无秩序地生长着的杂草,尸体看来竟似一朵花一般。以被切开的面部为中心,双手双脚被放置成四片花瓣的形状。与头部一样被切开的手足从关节处扭曲,更强调了花的形状。
……说起来有些遗憾的是,比起花来更像是一个卍字。
草原之中,人造的花被弃置着。
由于喷溅出来的血,这朵花是红色的。
……渐渐地熟练起来了。
这就是,她所抱有的感想。
咽下一口唾沫,才发现喉咙已极其干燥。
是紧张吗,又或是因为兴奋呢……喉咙的干渴已经化为燥热。
在这里面,只是,充满着死亡。
式的唇无声地扭曲成笑的形状。
她强抑着内心的喜悦,只是一直凝视着尸体。
因为只有在这个瞬间,才对自己的生存怀有强烈的实感。
只有在这个瞬间,式的心绞痛起来。
式是异常者。
不能和常人接触。
前所未有的,式确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