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纵至带着聆羽从勤政殿里走出来，正撞见了白涿风，两人礼让一番。
“五弟今日倒是难得没有一下朝就赶回府。”白涿风眯起眼睛，话里也有些许打趣的意思。
白纵至轻轻笑了笑，“怎的大哥也今日一早就揶揄我。”
白涿风微微露出惊讶之色，“难不成还有别人也这般说。”
“方才在殿内，父王棋间也说了这么样的话。”
两人心领神会地轻笑了一声，随即告辞后便擦身而过。
白纵至望了望天，旭阳东起，光芒万丈。忽然回想起，幼时冬天大雪晴后，兄长们带着自己去投放捕鸟陷阱的趣事。
那时候四哥的身体还没有这么不好，大哥温和可亲，就连二哥，都只是个活分顽皮的孩子，虽然争强好胜了些，心思还是单纯的。
几人在厚厚的积雪间挖出个簸大的空地，将谷子洒在地面上，再将箩筐倒扣在上面，用一根短木棒支起来一角，短棒上系上长线绳，绳头握在不远处藏身的几人手里。
接下来就是等了，二哥性子急躁，总是时不时抬头或者站起身来看，有没有雀儿来吃。大哥十分耐心，总是叫他们再等等。
这样之后不久，便真的有旁边树上的麻雀一只只地飞下来，在箩筐周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见没什么危险，便进到箩筐下面琢谷子，这时候二哥就要着急地拉绳子，不想被大哥阻止了。
大哥对他嘘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再等等。”
于是就这样等着，头一只鸟儿吃得饱鼓鼓的之后，就餮满意足地走了，只留下空空如也的陷阱。
二哥和剩下的他们三个失望地“唉”了一声，纷纷抱怨大哥不及时收网，这样好了，连一只也没有了。
大哥却不生气，依旧温和地笑笑，说：“再等等。”几人只好继续守着，不过已经有些心猿意马了。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忽然有一群雀儿从远处的树枝上飞到近处，叽叽喳喳地叫着。
几人紧盯着它们，果然不一会儿，一群鸟一个接一个地陆续落到地面上，一面装作不经意地试探，一面靠近洒了谷子的箩筐。
一众孩子们凝神屏息起来，眼瞧着这些麻雀从开始的试探到后来放下警惕，直接进到陷阱里面大快朵颐。
这时还未等他们催大哥，他一个果断地拉线，“啪”地一声盖住了所有贪吃的鸟儿。
几人开心地一阵欢呼，争先恐后地跑上前去。
大哥小心翼翼地从陷阱里拿出鸟雀，放在每个人手上，叮嘱着：“别握太紧，会伤到它。”
白纵至好奇地问他：“大哥，你怎么知道鸟儿还会回来？”
他轻轻笑了笑，“人有人言，兽有兽语。一旦有利可图，它们自然也会呼朋唤友而来。”
他那时不过才五岁，大哥十岁，见识和耐力却都远超常人，让他暗暗起了仰慕之心。
后来几人玩够了，手一松，放飞了捕到的鸟，它们扑棱棱地扇动翅膀，转瞬消匿不见。
每个人手里的鸟儿所飞去的方向都不一样，甚至背道而驰，就像兄弟几人长大后所走的路一样，只是那时候他们还料不到。
在雪地里玩耍了这么久，便在母妃的呼唤中去喝一杯热热的姜茶，吃一块甜滋滋的桂花糕，这大抵是童年里，最温暖美好的记忆了。
自从七年前事变，他被送往翁国，父兄被囚禁在瀛国，各自忍受磨难酸楚。往昔情分，也被这苦涩的时间消磨掉了。
兄弟多人，唯有他被父王亲兵解救出瀛国，其他的公子，命途就像黄昏一样，灰暗，阴沉，随时都有可能被埋没在土壤中。
所以他并不怪，兄长们妒恨自己。自从他回国后，什么都变了。二哥三哥视自己为眼中钉，四哥得了痨病，再不复少年时的英气。只有大哥还是那个大哥，英姿焕发，丰神俊朗，也待他如旧，却让他再感觉不到当年的温暖。
他当真心底没有一丝怨吗……
白纵至叹了口气，笑自己竟然多愁善感起来，不过是想起来一些琐碎旧事罢了。那时候，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还算得上是真正的家。
他见天还早，左右无事，便对着聆羽说道：“去雅仙居吧。”
——
话说初儿得了百昭的令，回到雅仙居，按她的吩咐将屋子紧闭，在门口牢牢地守着。
又是这样的状况。
她叹了口气，上次主子让公子带走了，她战战兢兢地守了好几天院门，最后还是让人发现，差点露馅了。
不过想起百昭今日一早闹了王后宫一通，狠狠给了个下马威，最近一段时间，大概是不会有人来找什么麻烦了吧……最起码今天不会。
就这样想着，她忽然来了困意，便靠在门口的柱子上打起了盹。
也不知是过了多会儿，她茫然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从里面看见了一截墨青色袍尾，猛的打一激灵，就赶快站了起来。
“奴婢参见公子！”她看清来人后，忙得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来。
公子都有些时日没去天香苑了，不知今日怎的，竟然来宫里看主子了。
“你这丫头，偷懒耍滑来了。”聆羽在旁边戏谑地打趣她。
“起来吧。”白纵至淡淡地说，“她呢？”
真是的怕什么就来什么，百昭今天和那六公子出去耍了，她说无论谁问都不能说。
初儿沉默片刻，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回道：“回公子，主子今日身子倦懒，现在歇下了……”
白纵至什么也没说，就要推门进去。
初儿一下子慌了神，扑在门前拦着，“公子……主子说谁都不能打扰她。”
白纵至直直地看着她，眼神凌厉，看得她直发毛。往常里，若是百昭歇着，他要进去看看，初儿是不会拦的，今日这番，定有古怪。
他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去。初儿以为他放弃了，刚想松一口气，哪知紧接着就听见他冰凉的声音。
“说吧，她去哪了？”
“……”
“别瞒了，瞒也瞒不住公子的。”聆羽悠悠地说。
“主子……主子和六公子去西苑了……”
白纵至心悸了一下，西苑，那是……
聆羽十分好奇，他“嗯？”了一声，问道：“殿下怎么和六公子认识的？”
还未等初儿回答，白纵至已经迈开大步，朝外面走出去了。
——
白晏宁带着百昭，小心翼翼地顺着洞口爬下去。本来她实在不想，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第一国的女公子，竟随一个小儿钻什么密道，弄的这般狼狈。
而且这种事情，怎么说也不太光彩，奈何架不住那小鬼头的软磨硬泡，左一句王嫂，右一句好姊姊的，让人招架不住。
这密道中阴湿，却奇妙地很暖和，百昭走着走着，忍不住将袍子褪下，抱在怀里。
白晏宁点起了一盏灯，又不知他是从哪里寻摸出来的，豆大的火光，外面还有一层纸防风。
他将灯抬起来，在四周的墙壁上左看右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百昭好奇地问：“你在找什么？”
白晏宁没有停下来，“宝贝。”
“什么宝贝。”
“不告诉你。”
百昭又伸出手，做出要掐他后脖颈的架势，他忙的躲开，陪笑着说：“好好好，我说。”
随即变得严肃起来，拍了拍自己袍子上的尘灰。
“说了你大概不知道，我在找天机炉的线索。”
百昭顿了一下，有点哭笑不得。她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告诉他，这东西就在自己的寢殿内。
“你找这个做什么。”
“说了你一个妇人家也不懂。”白晏宁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这次百昭却没生气，而是嗤笑了一声。
“那你倒是先说说看。”
白晏宁沉默片刻，说道：“天机炉里面有许许多多秘密，不仅包括军政方面的，还有许多奇术。我瀛国人擅长做机关，我想成为一个大师，所以才要得到天机炉里面的要领。”
百昭听他讲完，倒是觉得有趣，世人把这个天机炉传地神乎其神，上入天，下入地，似乎没有什么答案，不能在这炉里找到。
她觉得有些好笑，分明一个尚堪一握的小物件，里面究竟能容纳多少秘辛。
看着白晏宁认真的神情，她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但是天底下这么大，你怎么知道能在瀛宫里找到线索呢？”
白晏宁回头瞥了她一眼：“八国都可以，天机子一生做过八国相，就连最末的易国都有他留下的线索。”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天机子造天机炉，用意到底是什么呢？所说不想让人得到吧，他偏偏留下线索，所说想让人得到吧，可又藏得深深的，真是矛盾。”
“这……”白晏宁显然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眉头紧凝着，沉默起来。
他纠结了许久，最后有点无奈和愠怒地吐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两人之后就沉默着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似乎越来越开阔，还有星星点点的光在闪烁不定。白晏宁十分兴奋，几乎是小跑着奔了过去。
百昭在后面忽然隐隐感觉有点闷，胸口微痛，有些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