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百昭迟疑的时候,白晏宁兔一样灵巧地从她身后穿了过去。
“快进来,别被人发现了。”他扭头压低声音说道。
百昭舒了一口气,缓缓踏进来,并顺手关上了大门。她随即像是被吸引住了一样,信步朝那金像走去。
这座气势恢宏,巍峨而立的天女像,目视前方,似乎在眺望些什么。她面上的神情庄重悲悯,笑容似有似无,教人难以揣度心境。
百昭走至跟前,抬起头遥遥仰望。她将手放在天女握着的剑上,惊讶地呼了一声。
白晏宁扭脸向她:“怎么了?”
她定了定神,“没什么。”
原来,方才她的指尖碰触的一瞬间,那剑面在这凛冬之中,竟是温热的,正像是刚刚浴过血一样。
百昭惊慌地抽回手,离开了这里。她抬眼四下搜寻白晏宁的身影,只见他正手里握着一只铜钩,沿着宫墙的地面聚精会神地探查着。
“你在找什么?”她好奇地问。
“密道。”白晏宁提起钩子拨开地面上的杂草,在那个位置轻轻敲了几下。
百昭冷哼一声,叠起胳膊。
“你别不信,这种东西王宫里多的是。”白晏宁撅起嘴停了下来,有点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她顿了一下,稍微思忖了一番,这八国中人尽皆知,瀛人善工石,巧匠遍地都是。这王宫里有密道,也许并非是个孩子的荒谬之言。她想起了白纵至的山庄和刑室,全都是布局诡谲多变到难以想象的。
“那这些密道,是做什么用的?”
“这我也不清楚,而且有好些个密道,现在宫里的人根本不知情,它们的年代都很久远,有可能是我太爷爷、太太爷爷、太太太爷爷做瀛王的时候修建的。”
“那你找这些东西做什么?”
“好玩啊,你根本想象不到里面都会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百昭略感无奈,这些密道密室年旧失修,危险是肯定的,而且不知道从前是拿来做什么用途的,搞不好还会吓坏小孩子。
她心里仍带有怨气,领略过白纵至的密室,彻底给她留下了阴影。但其实该怪自己的好奇心,明明本不该以身涉险地。
那日之事后,百昭刻意躲了白纵至几天,用膳也不行,留寢也不行,她将他避之门外,像是躲瘟神一样。
白纵至这次也反常地没有硬闯,直至她进宫那天也未现身,初儿是个不知情的,还以为两人是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见白晏宁已经兜了一圈,要往正殿里去了。正殿的门上也褪了色,门口落满风沙灰尘。
殿门也是用铜锁锁住的,白晏宁照样用方才的手法鼓捣一番,极顺利地打开了。
不过,他开了锁之后没有立刻推门而入,而是迟疑了半晌,然后扭过头来讪讪地看着百昭。
“王嫂……你先进吧……”
百昭皱了皱眉头,她透过门缝看见里面漆黑阴暗,光亮难以透进去,感觉就像是那间刑室一般。
难不成他是害怕了?怪不得明明有这个本事开门,却迟迟没有进来过。怕是他今日特意找了人来陪他,才肯进来的吧。
百昭轻蔑地打量着他。白晏宁突然脸红了起来,着急地解释道:“我……我才不是害怕……”只是越解释,就越加让她相信自己的推测。
她从容地走上前去,推开掩着的木门,“吱嘎”一声,外面的光霎时洒进了殿内的地面上。
白晏宁这时候忽然一把抱住了百昭的胳膊,小脸紧紧贴着她的袍子,刚才说不怕的倔强一扫而光。
百昭忽然想起什么,问他:“难不成你之前去探密道的时候,都是有人跟随的吗?”
白晏宁回答:“没有。”
她刚想再问,又听见他继续说了:“但这里不一样,这里是存放先王后遗物的地方……”
这下她就更不太明白了,都说先王后有贤名,那必然也是一个仁善之人,他又怎么会怕成这样。
“唉,你是外来人,你不知道,先王后……太过凄惨了……”
她心里一惊,原来从未听问过这件事。她只记得白纵至初到翁国,是七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正是瀛国国内动乱,公叔党败落的时候。至于其中发生了什么,她丝毫不知。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心急地问道。
“我们先进去看看,回头我再细细讲给你。”
百昭见他还在打周旋,生气地掐起他的后脖颈。本来手在外面这么久了,冻得凉透透的,贴着他细白的皮肤,惊得他瞬间缩起了脖子,做出夸张表情。
“我说!我说!”
百昭放开他,自顾自地走了进去,正对着门的是一座金身佛像,神情安详,闭着眼睛,嘴角含着淡淡微笑。
佛像面前的桌子上,放置着数十本泛黄的佛经,还有用旧的香案,佛珠之属。看得出来,先王后是一个诚心礼佛之人。
百昭忽然想起总是萦绕在白纵至身上的檀香气,从前以为他是喜爱这种味道,如今看来,是和他母妃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
她在殿内拣了块地方,一面翻着这些佛经,一面看了白晏宁两眼。
他四处打量着,边走边开口说道:“其实我知道的不多,七年前我才只有两岁,当时瀛国动乱的时候,我就被送往了乡野抚养,不必和父王和兄长们一起被囚禁。”
他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当时的瀛王设下鸿门宴,请我父王前去,同时派兵包围了公叔府。但正妃,也就是先王后,大概是一早就料到了他此去应是凶多吉少,就请了一队巫童,还命府里所有人穿上了素服……”
他停顿了几秒钟,才继续说。
“若是父王他能回来,那么就当是请巫童为府里祈福祝祷,要是没有回来……”
他没继续说,但是百昭已经会意了。先王后这么深明大义的一个女人,着实令人感叹。
“之后父王的确没有回来,来的是瀛王的人马,在府里逼问她五哥和其他公子的去向,为的就是斩草除根。而实际上,除了我之外的公子们,都匿身在那些巫童之中。”
百昭惊讶了一番,那日白纵至身穿白衣,面带白面具,竟是这种缘故。
“那些人没有找到人,就百般折磨正妃,最后杀了她。他们本来是想屠府,可是祝祷的巫童是灵职,不能杀,再加上魏相等朝内良臣的及时赶来阻止,才使得府中上下免此灾祸。”
百昭听后若有所思,“公叔掌政多年,德行无亏,难怪朝中众臣不惜得罪瀛王也要保全公叔府上下。”
白晏宁闻言得意洋洋地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说实话,父王的无上功劳,其实有先王后的一半。”
百昭挑眉:“怎么讲?”
“先王后贤能,又宅心仁厚,提出了很多治国安民的良方,另外,她精通医术药理,研制出一剂十分有效的保产药,慷慨地赏赐给平民百姓,至今都在盛行。”
她点了点头,沉吟不语。
这样的人物,最后落得了那么悲惨的结局,当真是令人扼腕。也不奇怪瀛王会不愿意想起她,白纵至也没有提起过她,大抵是近乡情怯,不忍徒增伤感吧。
白晏宁见她不理自己了,就开始在殿内的地板上搜搜寻寻,就像方才在院中一样。百昭看他样子滑稽,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情,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他这样大概有半柱香时间,在一个屋角的地方停下了,用脚用力地踩了踩,还趴在地上用敲敲打打,听出这里的动静不同。
白晏宁忽然兴奋起来,在腰间摘下一枚铲子,用手里的钩勾住石板,用力一压,松动了板子。再然后,他顺势将铲子插进缝隙里,借着力再一撬,这板子就彻底和地面脱离了。
百昭正翻着先王后生前写的字,见他十分吵闹,就皱着眉头放下手里东西,去瞧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待她走近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地上的青石板,当真被他一个小儿豁了起来,露出一个一人宽的黑漆漆的洞。
想不到这里,居然真的有密道!
白晏宁得意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来不及再理她,将悬在腰间的稚鸡尾毛取下来,小心伸进洞口,凝神屏息地观察着。
百昭不懂他在做什么,但见他严肃的样子,也不忍打扰他。她看那支羽毛的尾部轻轻摆动,白晏宁忽然就收了起来。
“里面是通风的,我们下去吧。”
原来是这种用途的,洞里面若是通风,就说明除了这个出口,还有其他的,而且有风的话,两个人下去就不会窒息。
百昭盯着眼前这个只有九岁的孩子,他的一言一行都机灵到和年龄不符,也不知他是和谁学的这些东西,古怪稀奇,但是的确蛮有意思。
只是……
她望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周围还盘结着蜘蛛网,幽深不见底,根本不知道里面会有些什么,搞不好还会有蛇虫鼠蚁……
百昭皱了皱眉头,十分嫌弃,立在那里迟迟不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