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昭等人在赤胡又滞留了几天。
这些时日,白纵至一直逼她喝一种苦药汤,难受得很。
原本是不必要的,在这地方停留不久,不会染病,但是白纵至态度坚决,不准她落下一碗。
火狼让萨丽连饮三天这种雪盘根。第一天二天效果并不大,只是第三天,竟然真的见了起色,溃烂之处渐渐结痂,人似乎也精神了许多。
他之前用过容国的药石给族人,见效是很快,不痛不痒,只是后来复发会更严重,并且那东西似乎会上瘾。
但是看着族中人病痛的样子,他别无选择。
十几年前被整个族群抛弃的时候,他也没有恨过他们,他幼时是条土犬,待遇和大哥千差万别。饥寒的时候,全靠族人接济收留。
但是大哥不一样,他没办法放下怨念。
其实兄弟二人幼时,十分要好。虽然别人不许大哥和他接触,但是四下无人的时候,他依旧会偷偷拿出自己藏的羊肉给他吃,还带他跑出去玩。
后来两人被献祭给天神,在下游被白羌人救下。
一次他险些被一只雄鹰当做猎物抓起来,是大哥拼死一搏,导致他脸上被抓了一条深深的伤疤。
大哥对救了二人的白羌大君十分忠心,甚至不论他吩咐什么,他都会照做无误。
两人最终因为道不合而分道扬镳,一个回了满目疮痍的赤胡,一个依旧欺骗自己做一个白羌人。
——
又过了两日,萨丽的患处好了不少,且没有复发的迹象。
火狼这几日一改往日的狂浮,亲自分药给每个族人。
白涿风看在眼底,笑了一声:“不想这大君,竟有这样一颗赤子心。”
白纵至沉默不语,轻轻舒了一口气。
大君帐内,三人一同坐着饮酒。
火狼似乎心情不错,亲自招呼着他们。
“大君,时至今日,我便直话直说了。”白纵至不紧不慢地说。
火狼手中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他。
“此药之效有目共睹,只是赤胡长久居于此处,体内积毒不浅,人数又众多,只靠这一箱怕是不行。”
火狼沉默着,听他继续说下去。
“巧的是这东西虽不名贵,但只出产于瀛国境内。”他放缓了语调。
火狼心里清楚,他此次来,并非是为了好心施与恩惠,而是做交易。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大君是否能接受。左不过大君需要掠夺财物维持族人生存,但是生财之道,并非只有这一种。若是大君肯为我瀛国商队走镖,一面可得十个点数的高佣金,一面我瀛国为表谢意,雪盘根必然供应不断。到时我亲自周全,不会像从前一样任人插手。”
白纵至话一出,白涿风和火狼两人皆满脸震惊地望着他。
火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大君这几年,从未听过这样异想天开的话。
让他唐唐一个赤胡大君去走镖,何其荒唐!
白纵至面色如常,并不像是开玩笑。
白涿风心里也惊诧,这不过是百昭路上一路玩笑话,竟真的被他用心听了去。
火狼心情复杂,脸上不见喜愠,细细嚼着盘中的羊肉。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道:“两位公子请回吧,本君想思虑一番。”
两人出了帐后,白涿风微笑着对白纵至道:“到底五弟心思异于常人,我看此事可成啊。”
白纵至微微一笑:“不过是听了那丫头的荒唐话,觉得有几分可行之处罢了。”
白涿风抬头望望天空:“看来这侧妃,真是你的福星。”
——
在赤胡这些天,白纵至留下了重人,放了一个容国的随从去给容王报信。
重人仍旧被绑着,衣服散乱,嘴角渗着血。
白纵至在他面前蹲下,冷眼望着他。
“好一出里应外合啊,公子纵至。”他抬起异色的眼睛,笑着看他。
“多年不见,你竟然成了现在这种鬼样子,也不知那容王到底拿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白纵至挑了挑眉。
“不过你好歹是有点用途,容王肯用这个来换你。”白纵至举起手中一张纸。
是天机冢墓道图。
天机冢,顾名思义,是天机子的墓寢。白纵至一直追寻不得,里面或许有开解天机炉秘密的方法。
重人收起了笑容,眯起眼睛瞧他。
白纵至站起了身,背过手:“本公子也不是不守信义之辈,今日自会放你离开,滚回去告诉容王……”
他眼中带着戾气。
“别再打她的主意。”
——
没过一天,火狼爽快地应下了走镖之事。
消息一出,满族的人都沸腾了。大君一走,谁来看顾全族上下。
值此际,白涿风道:“在下有个人选。”
众人竖耳细听,他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图干。”
所有人神色各异,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图干是大君的亲兄弟,是从前真正的火狼,按理来说他足够担此重任,只是他心中郁结难解,怕是没人能说服他。
火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亲自去见他。”
在赤胡滞留了这些许时日,百昭等人收整要回到白羌了。
一众人马在冬天的草原上徐徐而行,乌图和百昭说笑着。
百昭坐在白纵至的马上,火狼死皮赖脸上了乌图的马,双手环着她,不怀好意地笑着。
乌图抗拒了一会儿,气鼓鼓地由他去了。
火狼嬉皮笑脸地对百昭说道:“诶,小娘子,你们公子要是满足不了你,随时回来找我。”
百昭一听简直要炸毛,这人是不是脑子有什么病,她气的竟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白纵至的眼神刀一样划过他的脸,身边气压非常低。
火狼一见不妙,赶紧陪笑道:“公子别这样,我可没碰她啊。”说罢驾了一声,嘻嘻哈哈带着乌图跑到前面去了。
到了白羌,众人将缘由一讲,白羌大君默许了,称只要他能说动图干,他便不干涉其中。
图干自从上次刺杀一件事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他整日忙着手里的杂活,见到蛮克鲁头也不抬,仿佛没看见一样。
“大哥……”他迟疑地说了一句,脸上又不见了那狂傲。
图干来来往往,头发乱糟糟,遮住了眼睛。
“我知道你对族人心有怨气,但是抛弃我们的,真的不是他们。”
“那你告诉我,是谁?!”图干停了下来,情绪有些失控。
“从前大哥才是赤胡的火狼,而我,只是个不能和你争食的土犬。”蛮克鲁垂了垂眼眸,“我只知道,我幼时是被族中众人养大的,这恩情我一直记得,大哥不明白,只是因为没经历过。”
图干气喘如牛,沉默着听完。
恩情?他这一辈子,只记得养父的恩情。赤胡遭难时,众人将两兄弟献祭给天神,谁又体会得了两个几岁孩童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无望和恐慌。
他对养父忠心耿耿,也不是不清楚养父对自己的利用,尤其这次,为了推卸责任,甚至不惜牺牲他的性命。
可这就像是兄弟两人对恩情的定义不同,各自心甘情愿罢了。
“我只帮你代管。”过了许久,他吐了这一句话。
蛮克鲁心中高兴不已,喜气上了脸。
到底他们是一脉同源的亲兄弟,是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无论火狼也好,土犬也好,只是情分,不会消匿不见。
大君见事已至此,也没有话说。只是这一下,自己多年的野心落了空,他有些烦闷。
那祁乐口口声声说,九国鼎立是天下趋势,想必也是自己冲昏了头脑,信了他的鬼话。这个人,他也留不得了。
白纵至等人打算午后便上路,拜了白羌大君,一众人马就要往瀛国而去了。
百昭换了自己的衣物,与乌图告了别。
“待你到瀛国之时,我自会好好招待你。”百昭笑了一笑,看了她一眼,便转身朝着白纵至而去。
下摆扫过枯草,簌簌作响。
乌图突然奔过来,拉住她的手,往她手心塞进了一个东西。
百昭看见,这时她晚会那天给她梳妆用的银铃,上面雕刻着精细的梨花和海棠纹。
乌图说:“这和我头发上的是一对,这个我就送给你了。”说罢圆溜溜的眼睛含着泪望了她一眼,便转身跑开了。
百昭呆呆地盯着手上银铃,会心一笑,也转身离开了,走到白纵至,又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垂下眼睛,随着他上了马车。
一队人马启程,百昭从窗户向外望去,那祁乐不知为何竟出现在这里,骑着一匹马,缓缓跟着,看见她望自己,勾起嘴角笑了。
百昭猛然回过头,对着白纵至:“你要那狡诈的容人干什么?”
白纵至没有作话,倒是祁乐好像听见了这句。
“公子害我没有饭吃,当然得负责养我啦。”祁乐故意拉长声音说。
百昭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队伍路过白羌的羊群,成千上万只,白茫茫的,一片片如云朵。
白纵至想起来,那日和祁乐所谈的话。
他问及了那千斤火药的下落。
祁乐笑嘻嘻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原来,他命人将那些火药筒,分别绑在了绵羊的尾巴下。成千上万只绵羊,在原野间奔跑着,却偏偏躲过了搜查的眼睛。
真是个奇才。
白纵至心里感叹着。
此人总是出其不意,若不收为己用,只怕是个大祸患。
白纵至令人将这些东西浸了水,才算解决了白羌这块心病。这样一来,此行不虚,羌胡最起码几年内,不会再生出什么事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