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胡不同于汉人,他们对女子有必要的尊重,纵使是男系社会,也会铸建天坛,年年祭拜母神。
所以不论是白羌还是赤胡,每个部族都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子做为女君,司管族中女性的生活及道德,保护她们免受不公平对待。
但是乱世盛世交缠的大地上,男人永远是权利顶峰的决策者,右手握刀戟,左手掌生死。久而久之,女君这个位置便形同虚设,是权利的锦上之花罢了。
女君这个位置大多是大君的母亲,正妻,如果二者都没有的话,大君的女儿也可担当。
这位乌图女君,百昭有所耳闻。
虽说对羌胡之事并不甚了解,但是在翁宫中习箭术,教武的先生说道:“百昭公子习射,若能拟得乌图女君的两分功力即可称为天赋异禀了。”
百昭当时不甚服气,凭她是什么人,竟能强压她不止一头,来日见了面,定要好好讨教一番。
如今见了乌图女君本尊,不过是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罢了。
乌图环视了一眼,豪爽英气地拱了拱手。
“乌图见过瀛国公子。”
白纵至二人回了一礼,“从前曾听闻乌图女君之名,是时间难得的鹰瞬神射手,如今见了,必要借机会讨教讨教。”
白涿风微笑道。
“承让了。”乌图爽朗道,却一个不经意间,发现了白纵至身边的百昭。
此人周身雅贵,颜如舜华,目如秋水静美,质若孤芳疏离。这样的丽人,自带睨视众生的神情,让她心里起了难言的感受。
她看起来有些熟悉,虽然和那人并非同一个,但身上的气息,让乌图厌恶。
“不知这位是?”乌图盯着百昭发问。
“这位是五弟的侧妃,是位翁国公女。”白涿风谦谦道。
只是一言已出,众人立刻陷进了一种怪异的氛围,大君的神色明显不对。
“哦?翁室之女?”乌图渐渐逼近百昭。
难怪那么像,连让人恶心的气质都这么像!
“乌图,不得无礼!”大君眼看情势不对,急忙要喝住她,只是为时已晚。
一道鞭子以迅雷之势劈向了百昭,百昭心里一惊,眼见就要落在脸上,只得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
“啪”的一声,全场俱静。
待百昭睁开双眼,白纵至的手不知何时在自己眼前牢牢握住鞭尾,面色阴沉地盯着对方。
众人见此情此景,皆不知如何是好。
二人明明才刚刚见面,却像是见了冤家一样,一言不合就要开打。
白涿风也微微有些惊讶,“女君这是为何,怕不是认错了人?”
“翁国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乌图咬牙切齿得说道。
百昭一听心中也起了愠怒,双目圆睁,死死地瞪着她。
初次见面便这般不讲道理,污蔑我翁国之人,若不教训教训你,岂不人人皆认为我翁国人可随人轻贱?!
百昭油浇心头火,突然推开白纵至的手,抽出金丝软鞭,一脚踢翻眼前的桌案,上面陈列的酒肉果饮统统散落一地,狼藉不堪。
今日一战,势在必行。
众人面面相觑,都楞在原地。
只见飞影交缠,灵蛇乱舞,原本融融安乐的大帐,霎时变得鸡鸣狗跳起来。
一个飞盘划过,白纵至淡定地躲了过去,仍旧饮着酒盅里剩下的半盏。
白涿风看的眼花缭乱,心下慌张,却不知从何劝起,两人之势,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一般。
“住手,别打了,哎呀。”大君在上位急得直跺脚。
两人依旧缠斗,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乌图心中暗暗惊诧,这人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和普通汉人女子一样,性子却和草原人一样烈。舞鞭招招激进,气势若蛟龙出海,流畅自如,两人这般交手,竟然平分秋色。
百昭心中也同样惊诧,到底是正正经经的骑射族人,腕力强劲,体力又足,若当真打个二三十回合,怕是自己体力不支。
又过了大约三合,两人皆气喘吁吁,帐中各物已经支离破碎,让人不忍直视。
门外突然闪进一个人影,握住了乌图的手腕,与此同时,白纵至在另一旁擒住百昭,阻止了这场闹剧。
乌图转头一看,原来是大哥哲恪。
他身着一身黑色骑射服,头戴一顶皮帽,粗壮的辫子盘在脑后,身形壮硕,浓眉深眼,鼻梁高挺,此时正用责怪的目光盯着她。
正此时,门外又徐徐走进一个身形略微瘦弱些的,穿着同样的衣服,吊儿郎当地掀开帐帘,瞧见了里面情形,环顾一圈,满脸茫然,便想走为上计,转身就跑,谁知被第一个人一把抓了回来,扔进帐中。
此人为哲格。
哲恪,哲格二兄弟都为大君的儿子,同乌图三人一母同胞。
哲格警惕地看了眼大君,然后一巴掌拍在乌图后背上。
“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乌图瞪着他,并不回话。
大君见闹剧收场,他兄弟二人又刚回来,便又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哲恪,看看你的好妹妹,一进门就对贵客大打出手。”大君微怒。
哲格见状赶紧对哲恪比划着手势,告诉他大君说的话。
众人一看心里便明白了,这大哥哲恪是个聋哑人,白纵至和白涿风交换了一个眼色。
“啊,啊……”哲恪看完呜咽地说着什么。
哲格对大君和白纵至等人拱了拱手,“阿爹,三位贵客,我大哥说,乌图年龄小不懂事,待他回去定会好好教训她,希望汝等别往心里去。”
乌图哼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百昭也气鼓鼓的,生生被白纵至拉回了身边。
白纵至见事平息,便对大君拱手道:“给大君添了麻烦,在下有愧。”
大君惭愧地摆摆手:“哪里哪里,是小女无礼在先,让贵客受惊了。”
白涿风不解道:“不知乌图女君究竟为何对百昭姑娘如此敌意,可有难言之隐吗?”
大君一顿,慢慢垂下了头,长长叹了口气。
“说来话长,公子可知,我白羌的女君为何是由乌图这个小女子担任的?”
“愿闻其详。”白涿风道。
“本君母亲早已驾鹤西去,这大妃……也就是乌图三兄妹的母亲,是位翁国宗亲之女。”
白纵至目光淡淡扫了百昭一眼。
“当时她逢翁帝之命嫁与我白羌时,心中却另有所属,却由不得自己。”大君摇了摇头。
“只是本君年少气盛,倒也不肯放过她。”他面露愧色。
“没想到,待乌图三兄妹年幼时,她竟抛家弃子,同旁人离开了这里。自此,乌图便对其怨恨难平,以至于连翁室人都没有好的印象。”
“原是有这样一段渊源。”白涿风点点头。
“本是家丑,让几位贵人见笑了。”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现牛羊。
草原的盛夏,开满了星星般的小花,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风很大,舞弄着乌图细柔的头发。
她踩着草洼,步履蹒跚,却十分地兴奋。
右手一把刚刚采摘的野花,粉白的、堇色的、嫣红的,一朵一朵得,她十分用心。
当采满一捧的时候,她飞快地跑向不远处那个美丽的身影。
她怀中抱着一只怯怯的小绵羊,一只玉手温柔得抚摸着,看起来祥和美好。
“阿娘,你看啊!”她远远地喊着,手中举起刚才的一束花。
她慢慢看向她,浅浅地笑了。
阿娘是不爱笑的,也不喜欢与人亲近。她美丽无比,但孤高疏离,她总是有着淡淡的愁。
她和她不一样,阿娘的头发很乌黑油亮,不像是她,微微发黄,像是草原上新长出来的芽尖儿。
从前她还小,不懂得什么是美,只觉得阿娘貌若天仙,气质华贵,和族中粗糙的人们都不一样。
但是后来她就听说,他们叫她翁人。
乌图跑过来,扑进她的怀里,呼吸着她身上温柔的馨香,整个童年里,这大概是最美好的回忆了。
“乌图,把这个吃了吧。”她指尖有一枚红枣一般的东西,玉一样的光泽。
“是糖吗?”乌图天真地问。
“快吃吧。”她温柔地塞进她口中。
乌图咀嚼了几下,真的好苦,难受得就要吐出去,但是怕她会生气,只得强忍着咽了下去。
“真乖。”她抚摸着乌图的脑袋。
“再去摘点花吧,阿娘在这里等你。”
“好。”
她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全然不知她的眼神中带着决绝。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开心心地跑回来,却发现阿娘不见了,远处只有一个马车,在偌大的草原中,渐行渐远。
她愣住了,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阿娘!!”她开始拼命朝着马车奔跑,却磕磕绊绊好多次,满嘴都是草叶和泥土。
“阿娘!!你去哪?!”她不停地跑,不停地摔,手中的花都被捻地七零八落。
马车速度飞快,她只能看见阿娘今天穿的红衣,衣带在风中飘零。
无论如何是追不上了,她跪在地上痛哭,撕心裂肺。
“阿娘!你不要乌图了吗?!你要去哪啊?”一阵剧烈的腹痛袭来,她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