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白纵至的府邸,她想四处走走。
林苑重叠,多白墙黑瓦,遍植翠竹。石子小路干净素雅,曲径通幽。
她没有要初儿陪着,只身而去,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的别殿。
天香苑。
百昭心里嘲弄了一番,这名字倒是和这般雅致的居所有所出入,生生多了靡丽淫艳之气。
她在这公子府中闲逛着,路过的随从无一不面露震惊之色。
乍见一位天姝,国色天香,身衣画服,面着素妆。脸如莲萼雅艳,目中秋波叠起,百米外可闻娇香。
仆从婢子参拜后,纷纷交头接耳,议论沸腾。
百昭无心理会,仍自顾自地拈花弄露,戏水闲玩。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居所。此地灵毓沉雅,殿堂装潢华贵,门外又有数人把守,百昭一猜便是白纵至的寢居。
她忽然好奇起来,白纵至平日里的起居之地是怎样的呢?想到这里她便径直而去。
门外守卫见状便要阻拦,百昭还未开口。
“无妨。”身后一男音响起,清朗柔滑,不是白纵至。
“公子吩咐了,若公女想四处走走,府中上下,哪里都能去。”此人说道。
百昭微微侧脸,此人她未见过。
百昭没有说话,那人望着她笑了,拱手辑了一礼,“见过公女殿下,属下乃是公子的詹事,名为聆羽。”
百昭垂下眼眸,转身便要离开。
“还请殿下恕当日冒犯之罪。”
百昭停下了脚步,“哦?我同你从未见过,何来冒犯之说。”
聆羽笑着往前一步,“公女那日遭遇羌胡,事出从急,属下便只能拍晕您以方便脱身。”
呵,原来那日那一手刀是他给的。下手确实不轻,导致她醒时仍旧四肢发麻,过了许久才恢复。
“那我若是不恕你此罪呢?”百昭突然转身睥睨着他。
聆羽楞了一下,常听闻百昭骄矜傲慢,不想传闻果真不虚,他一时间竟然不知作何回答。
百昭轻蔑笑了一声,便转身往白纵至殿中走去,不再作他话。
聆羽远远看着她的背影,许久,笑着摇了摇头。这女子果然不同于常人,举手投足间虽贵气十足,却与王公大臣的闺秀一点儿也不同,出格出得颇为迷人。
那日他逢公子之命前往营救时,她为自救毫不留地在小臂上割开一个大口子,在那样的局势下还尚且这般清醒,实在非比寻常。这样的毒艳之流,怕是轻易就能要了普通人的命,可惜,公子却非等闲之辈。
——
百昭推开殿门,里面空无一人,十分安静。
殿中弥漫着他身上的檀香气,只是不浓厚,清清淡淡的,还带着凉凉的感觉,让人觉得很舒心。
殿中装潢别无二致,玄金主调。卓几用黑木雕花,摆件并不多,只是些颜色素净的瓷瓶,屋内没有花草。
百昭打量了一番,里殿是他的床榻和书桌,与外殿用纱帘隔开来。
百昭走到他桌前坐下,桌上书信折子摆放地齐整洁净,看来瀛王对他的确寄望颇深,政事让他这般参与。
桌上还有一盏白玉的香炉,通透干净,质地清润,炉身泛着微蓝光泽。炉中白烟袅袅,缓慢流泄而出,倒是不俗。
百昭觉得无聊,便铺开一张纸,笔尖蘸墨,便开始舞弄丹青。不知道该画些什么,便就着眼前的物件来。
作画渐入佳境,她竟忘了时辰。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突然响起白纵至的声音:“尚可。”
她吓了一跳,丝毫没有察觉他何时回来的,也不知他何时竟站在了她身后。
她刚想起身,却被白纵至一把握住了拿笔的手,另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肩膀。
白纵至操控着她的手,在她的画上游走,笔锋洒脱,一气呵成。半柱香时间过去了,百昭余光看见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如琢如磨。两缕发丝自脸畔垂下,摩擦着她的耳朵,有些痒。
“你喜欢这个物件吗?”他问。
什么?这个香炉吗?笑话,她在翁国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区区一个白玉香炉,能入得了她眼。
“不。”百昭冷冷回答。
“这不是俗物。”白纵至微笑,却仍盯着画。
“呵,不是俗物还能是什么。难不成是天机炉?”百昭轻蔑道。
白纵至突然收回了笑容,过了一会儿,无比认真地说:“是。”
怎么可能,百昭并不置信。此物若真是天机炉,恐怕早已经八国动荡了。天机炉是传闻中的至宝,据说是天机子穷其一生所打造的。物如其名,这天机炉内纳尽八国天机秘辛,价值连城不止,是公候们寝食难安,日思夜想惦念的宝物。谣传得此物者,必可荡平列国,问鼎中原。她之所以有了解,是因为父皇也曾耗费颇多精力去寻踪查迹,最终却不了了之。
百昭嗤笑一声,“传闻天机子一生做过八国相,天赋异禀,心思精绝。经天纬地,神机妙算。八国立身处世不可外传的秘略谋术,大半出自他手。传闻他将毕生真传整理归拢,取精去粕,藏于这天机炉中。”百昭转头看了他一眼,“只不过,我倒是不信当真有这等宝物。不过是民间夸大其词罢了。”
白纵至笑了,“民间盛传百昭公女美艳绝伦,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夸大其词呢?”
“你……”百昭恼怒地看了他一眼,脸上腾起淡淡绯红。
过了一会儿,白纵至终于放下笔,百昭打量着眼前这幅图,确实不错。
龙飞凤舞,笔触若剑。
她记得他还在翁国明经庭时,画作常常被先生夸赞。
“尚可。”百昭道。
“你私自跑进我寢殿中,胆子倒是不小啊。”白纵至开始算账了。
“你的下人说,这公子府我去哪里都可以。”百昭丝毫不示弱。
“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那本公子就不客气了。”白纵至双手缓缓环住她,将脸渐渐贴近她的颈,下巴抵在她的肩上。百昭暗叫一声不妙,这场景和那日途中似曾相识。从前白纵至冷清孤高,从来都只有她调戏招惹他,如今反过来,百昭心里颇为别扭,他何时也成这般轻薄之人了。
见百昭不悦,白纵至轻笑一声放开了手。
“有件事要告诉你,下月初二是个吉日,本公子要迎娶相国之女为妻……”白纵至缓缓站起身,语气平淡地说,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的气象那般随意,“同日,立你为侧妃。”
百昭紧紧抓着衣裙,心里愤恨难耐,怒火烧心。
“我,不,嫁。”百昭一字一顿地说。
白纵至捏起她的下巴,用低沉威胁的语气说:“再说一遍。”
“我不嫁!!!”百昭突然发狂了,像只小兽一样,好似马上就要咬他一口。
“不嫁也可以,那我便将你转手赠出去,比如送去羌胡。”白纵至微笑着,眼底幽深。
“你……”百昭恨得咬牙切齿,半晌说不出话。
“别挣扎了,安安分分做我的侧妃,否则有你好受。”
百昭眼泪都要逼下来了,实在是欺人太甚,不得已委身与你白纵至便是天大的委屈了,竟然要我去做一个侧妃!!
百昭心酸难耐,全身发抖,莹莹泪水在眼中打转。
白纵至觉得好笑又无奈,他确实是故意屈辱她才这般做的。不然按理来说,她这样的出身,别说是他一个公子了,哪怕是一国的主公,都该是娶作正妻的。原本有些于心不忍,可想起翁国的屈辱往事,他的心就冷了起来,甚至觉得畅快无比。
——
百昭回到自己寢殿中,坐立难安,茶饭不思。心里觉得有团火在闷烧,着实难受。
初儿看她这样,心里也很担忧。如今的处境,她也觉得无奈,百昭本为天之骄女,天潢贵胄。一朝竟然沦为侧室。世事变迁如此之快,教人感叹。
正值此际,门外进来一个婢子,手里捧着木盘。
那婢子踱到百昭面前跪下,双手举起手里的木盘。百昭看清,那是今日白纵至寢殿中的白玉炉。
“奴婢参加公女,我家公子说,这几日天干物燥,公女恐心火过盛,这个白玉炉质地清寒,用来焚香沁润心脾,可降降您的火气。”婢子微笑道。
百昭这下怒气更盛了,抓起玉炉就要往地上摔,婢子惊诧,直呼不可。
百昭平息了一下,还是放了下来,冷冷道:“替我谢你家公子。”
白玉炉摆在了她的藤桌上,里面还灼烧着白纵至的檀香,轻缓不绝。
百昭坐在桌前,单手扶额,眉头微皱。火气一上来,头也开始微微发疼。
玉炉里的烟渺无声息地飘进她鼻息里,清淡冰凉,头疼瞬间缓解不少。
她转头看了一眼,里面似乎还加了薄荷。
她突然起了一点兴致,白纵至那么笃定地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机炉,莫非是真的?
这炉小巧精致,尚堪双手盈盈一握,炉身白润无杂色,炉盖雕花精致。
她着手触了一下,指尖凉意袭来。
只是她仍旧心思烦乱,便消了兴致。她趴在桌子上,长发流泄到怀中,双目失神。
门外起了秋风,摇曳竹林,飒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