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时隔两年了,他的声音她还清楚记得。
那人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她自己坐在地上,心慌得仍旧不敢抬起头。
原以为,自己大概是落入了羌胡之手,在所难逃。却没想,道路曲折,峰回路转,最终还是来到了瀛国。
百昭渐渐平息下来。突然觉得手臂疼痛开始蔓延开来。她这时才仔细打量起自己,手臂上的刀伤已被细心清理包扎,衣物也被换了干净的。
这里到底是瀛国什么地方,她透过木窗缝隙,看见了外面青山巍峨。此处安静得很,并不像是王宫,门外莺啼雀鸣,空灵幽静。
她吃力地站起身,捂着臂上隐隐作痛的伤口,缓缓向门口踱去。
门口无人把守,她走出门,踏上了长廊。
真是好一副景象,她此时仿佛置身缥缈云雾间。此地原来乃是肇建于半山上的雅居,对立空谷,奇险得令人惊叹。
往下望去,山谷幽林没入雾中,群鸟盘旋啼满山。
山野雾浓,不见阳光,故分不清时辰。空气中雾珠浸润,沁人心脾。
百昭看惯了国都繁华,人声鼎沸,偶入此钟灵毓秀之地,却觉得备感安宁。
正在此时,初儿端着一木盆清水从长廊一方走来,突然看见百昭已经能起身了,开心得很。
“主子,您醒了!”她兴奋道,“您不知道,您已经睡了整整两日了。”
两日,竟有如此长吗。
初儿见百昭不说话,还以为她是身子尚未痊愈,四体疲乏,故变得有些担心起来。
“初儿,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百昭问道。
“主子,先前我们赴瀛路上遭遇了羌胡抢劫。谁能想到危难之际瀛队竟然及时赶来了,救下你我,并带来了此地。”初儿突然压低了声音,“此地,据说是公子白纵至的山庄。”
百昭心里紧了一下,“你可曾见过他了?”
初儿摇摇头,“奴婢来这几日,还未曾见过。只是有人差遣医女随从过来,给公女疗伤换衣。”
初儿突然想起什么,“主子可觉得好些了吗?”
百昭看了她一眼,“已经无妨了。”
初儿欣慰地舒了一口气,“主子可吓死奴婢了,您自己割伤的口子实在太大了,流血不止,若不是瀛军及时赶到,恐怕……”
那日事出紧急,她怕是对自己下手太狠了,不被羌胡掳去,也会死在自己的短刀下吧,想到这里,百昭苦笑一下。
——
这几日她一直滞留此地,疗养身体。
白纵至再未现过身,他尚不明朗的态度,反而让百昭觉得惶恐不安。如若他真是恨自己入骨,大可不必这样救回她,还是,仅仅只是为了不与翁国交恶,再难不成,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百昭不敢继续想下去。
但是且行且观吧,她如今什么都没有,没有了公女荣宠,又被翁国新主厌弃,又将送往那人身边……
她突然有一瞬间明白翁帝的用意了,若是将她送给寻常王公,纵使她孑然一身,仍有一副美艳皮囊,肤浅之流怕是因为这个也不会太为难于她。但是白纵至,他料定不会等同寻常,他对自己一身怨气无可发泄,如今得到这样一个好机会,必定会为了报复,无所不用其极。
百昭觉得后脊发凉。
这几日,初儿见百昭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也觉得很担心。
“主子,”初儿小声道,“奴婢觉得白公子也有可能忘了当年之事,毕竟您那时年少气盛……如果他真想报当年之仇,大可不必去解救您啊……”
百昭冷哼一声,“你怕是看错了他。”
初儿见状也闭口不言了,毕竟当时她是亲眼看见百昭如何羞辱白纵至的,连她一个奴婢都尚且觉得屈辱,何况是贵为瀛国世子。初儿叹了口气,哪怕百昭是她的主子,可平心而论,她都觉得今日下场的确是往日的业报。
——
百昭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她在这山庄上四处观察,发现这山庄依据地势而成,依附镶嵌,里面路错综复杂,房屋同房屋间的联系也教人看不懂,她根本不清楚白纵至住在哪里,下山的路也没有找到。所以她本想遁走,却奈何这里好似迷宫,难怪根本无人看守她。
又过了几日,百昭伤势好全,已经拆下了伤口上的药布,本来这样重的伤恢复怕是要月余,没想到十几日竟然好全。只是在小臂上留下了一道伤疤,看着触目惊心。也无妨,纵使她生得芙蓉生香,她也不十分爱惜自己的容颜,从前舞鞭也不是没有误伤过自己,着实暴殄天物。
这日初儿正在为她清洗搽药,门外突然进来一个传话的小婢子,生的颇有些净巧。
“奴婢拜见公女殿下,我家公子说,公女如今伤势已无大碍,明日将随其起身回瀛国了。”
“知道了。”百昭面无表情。
婢子辑了一礼,轻轻退了出去。
初儿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百昭心思烦乱,没有头绪。去瀛国是早晚的事,但想在他眼皮底下逃跑,只怕是不能。
罢了。
——
翌日清晨,百昭还睡得迷蒙。她房间大门便被推开了,白光夺目,山雾顺势也漫进殿中来。
几个婢女鱼贯而入,手上端着衣裳首饰和盥洗的玫瑰水。
百昭懒懒起身,由她们熟练麻利地为自己梳妆打扮。
昨日那婢子为她呈上了粳米清粥,百昭没有胃口,便叫撤了下去。
婢子福身,“还请殿下移步山下,公子早已在等候了。”
百昭顿了一下,慌乱又莫名开始了。
“知道了。”
——
几个婢子拾掇了她的物件,带头的引着她离去。怪不得她找不到出口,若要下山,要经过好几个机关和密道,纵使看了一遍都记不住。这山庄当真是鬼斧神工,精巧绝伦。
已至山下,百昭远远看见一队人马,庄重森严,所执旗帜乃玄金虎纹,百昭认得这是瀛旗,翁国乃是赤金朱雀。
领头的婢子将她带至队旁,百昭并未看见轿辇。
心中正疑惑,那婢子开口:“公女恕罪,此庄地势偏远,物资有限,只准备了公子的马车……”她看了百昭一眼,“而公女的轿辇数日前被羌胡毁坏,故,只能委屈公女……”
初儿急了:“你什么意思,要公女走去瀛国吗?!”
婢子赶忙赔礼:“事出紧急,还望公女见谅,不过……”她眼珠一转,“公女若肯,便只能和公子共处一室……”她语气渐渐变得玩味轻蔑,“只怕公女宁可走着,也是不愿的吧……”
百昭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来了。
让她走着,亏白纵至想得出来。百昭瞪了婢子一眼,拂袖便径直往白纵至的马车而去。
她平息了一下心境,无论如何,总是要面对的。
白纵至的马车看着华贵大气,四骥齐驱,周围数十重兵把守。
领头的守卫打量了百昭一番,便跪下行礼,“属下参加公女,此车乃为公子专座,公女……”
“滚。”百昭看也不看一眼。
守卫惊诧,她却直接掀开了车帘,脚踏着自己的后背上了马车,这百昭之名,果然不虚……
——
上车一瞬,她顿住了。
白纵至单手支额正坐在马车里面,身着一身玄衣,金线游离,绘龙御天。他未着发冠,只挽住了少量发丝于脑后,其余任其在身上流泄,蜿蜒而行。
他阖着双眼,似在养神,身旁黄铜香炉中焚着檀香,烟袅轻曼。他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膝上,食指轻轻扣着。
百昭倒吸一口气,才仔细端详起他的脸。
骨若青山,眉宇如剑。
从前也是如此,只不过,那时的他瘦削一点,更像个文弱少年。
他确实变了,气质变得与往日不同了。她只记得那时他只是不喜言笑的人,白衣胜雪,眼神里尽是倔强清冷。而如今的他,沉稳贵气,却让人觉得有种危险的气息。
“坐吧。”他并未抬眼。
百昭不动,这个马车虽大,却是陈设奢华,唯一的座位,就在他那里。
百昭不悦。
他渐渐勾起嘴角,忽然抬起了眼睛。
那眼中仿佛有深渊,还带着慵懒和浅浅的嘲弄。
“公女是嫌弃本公子这马车,不配作凤驾让你栖身?”
百昭不语,怒目望着他。
本想转身而去,刚刚有所动作,却被一只手擒住,生生拉了回来。
白纵至一把将其拉进自己怀中,双手顺势环上,把她牢牢锁住。
百昭心惊,呼吸越来越急促。白纵至的喘息声就在她耳畔,两人之间几乎没有间隙。
“故人重逢,难道就没有话想对我说。”他声音低沉,教人全身酥麻。
“百昭谢公子救命之恩。”她冷冷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倒是不必,你是我的东西,我自然不会任人夺取。”他特意加重了“东西”二字,故意惹百昭恼怒。
“你……”百昭平静下来,“时至今日,我自知走投无路,只是要杀要剐,还请公子给个痛快。”
“我若真想杀你,还费力救你做何。”白纵至伸手抚摸她的乌黑纯湛的头发,“你果然性情未改,都这般时日了,还能如此硬气地同我说话。”
“放心吧,你是翁国送来结两国姻亲的,我必然留你一命,并且定不能拒了翁帝美意。”
“只是……”白纵至靠近她的耳边,故意沉下声线,“本公子早年与瀛国魏相之女定下了姻亲,如此,便只能委屈公女做个侧妃了。”
“侧妃”二字瞬间刺激到了百昭,如雷轰顶,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