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老翁帝龙驭宾天,新主继位,第一件事便是操办先公丧仪,全国上下衣缟素,斋戒缅怀。
巫山皇陵,万人随葬车马缓缓而行,皆神情哀戚,悼念先公惠泽天下。
“驾!”一骑快马绝尘而来,直奔葬仪队伍。
“给我停下!!”
只见一声喝令,众人惊诧,待看清来人面貌,众人纷纷齐声跪拜行礼。
原那人竟是大名鼎鼎的百昭公女。
今日是先公入葬皇陵之日,公子公女及众妃嫔当留于宫室守丧,除有特旨加身,操办相关事宜,否则本不能现身。
百昭今日着一身素白,原本只用银钗挽发,可是因为太心急,在路上颠簸掉落,她根本无心顾及。此时发髻松散旁堕,形容颇有些狼狈。
众人俯首在地,她无暇理会。她穿过人群,直奔队首而去。地上有人觉得不妥,便顺势拦了一下。百昭顿了一下,朱砂泣血一般的双目直盯此人,那人心中一个寒颤,瞬间吓破了胆。还未反应过来,一记软鞭打在了脸上,顿时鲜血模糊。
众人见次皆惊惧不堪,无人敢拦这位罗刹一般的人物。
百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终于在殉葬队伍中,看见了那再熟悉不过的温柔身影。
“母妃!!!”百昭觉得喉咙仿佛有火在燃烧。
那身影微微震颤了一下,久久,才回过头。
那是先公生前最宠爱的女人——何良妃。
从前,她因美貌天成,遐迩于民间,是以赞颂之词广为流传。引得公侯觊觎垂涎,又得翁帝倾心,三千宠爱于一身。虽仅有一女,老翁帝仍不顾法度常理,特晋她为四妃之一,膝下唯有的一女,也被翁帝娇宠成如今模样,恣意妄为,无法无天。
可她在盛宠之时,便已经料定了今日的下场。
翁帝年岁颇高,膝下多子嗣,中宫太子地位稳固。虽然她原本就无法对翁后造成威胁,可光凭这如日光一般炽热的盛宠,怎会不招致祸患。了生非天命,玉殒香消,注定是她结局。
可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女儿。
“昭儿……”何良妃哽咽,酸楚涌上心头,水雾迷了双眼。
“母妃,母妃”百昭扑进她怀里,雪白柔嫩的脸蛋上挂着两行清泪,“母妃怎会是殉葬之列,您明明是有子嗣的!是翁后吗?!是她要你给父皇陪葬!”
“昭儿,你听母妃说,你要好好活着,切莫去招惹新帝和翁后。母妃别无所求,只求你好好……”
“小人拜见公女,百昭公女亲自为母送葬,孝心昭然,天地可鉴啊。”人群中闪出一个男子,打断何良妃的话。百昭认识,是太子……不,是新帝的心腹詹事,罗镇。
百昭怒不可遏,“罗镇,你怕是狼心狗胆还瞎了眼吧,我母妃明明为先公诞育了子嗣,按我翁国例律,根本无需殉葬!本公子今日来,便是来接母妃回宫,你若胆敢阻拦,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公女仍旧是这般死性不改,执迷不悟啊。”
“放肆!!”百昭操起软鞭,只一个挥手,那人脸上便多了一条血痕。
旁边卫兵见势纷纷赶来,将百昭围住。
“我看你们谁敢动本公子一根汗毛!”百昭仍旧盛气凌人。
那人嗤笑了一声,抬起手抹去脸上血珠,“公女殿下,从前必不会有这般不怕死之人,只是您看这天,还是从前的天吗?”
百昭心里一惊,四周的卫兵便直接冲上来,她力单势薄,几个回合下,终于被制服。“把公女护送回宫,休要有什么差错。”罗镇微笑。
“母妃!母妃!!”百昭喊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断了肝肠。罗镇一掌拍在她后颈,她便失去了意识。
“昭儿!!!”何良妃心碎滴血,想要扑上去,却被人无情拦住。
“良妃娘娘,莫要误了时辰,耽搁了同先公相会九泉啊。”
何良妃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公女乃翁室血脉,还望罗詹事小心护送。”
“这是自然,娘娘自愿赴死,此等深明大义,翁后内心所感,定会好生待公女的。”
何良妃不舍地看了百昭一眼,转过身来,才见羲和西沉,暮色染衣。看那太阳即将被山峦淹没,如同她这一生荣辱情仇,终是要散尽的。她原本就瘦弱,身姿羸柔,如柳扶风,风起时,她踉跄了一下。兀的拔下头上的银簪,大喊一声,“先公,妾身随您去了!!”便插进胸膛。霎时鲜血染白衫,气绝而亡。
——
“那女人自毁而亡?”媓华宫珠帘帐后,一女人把玩着棋子,饶有兴趣地问。忽又将棋子一把扔回棋皿中,“罢了,那女人我本也不是非要置于死地,谁想她为了保全女儿,亲自同本宫说,甘愿为先公殉葬,只求保那不成器的货色一命。行了,你去吧。”
“回翁后,那太子……不,主公那里……”
“告诉他,只消留那孽障一命便可。”
“是。”
——
“母后竟这般仁善。”新主轻笑了一声。
“主公,那百昭平日里不过娇纵一些,的确没有做过对您和翁后不利之事。”
“哼,错就错在颇得父皇中意,由此冷落了母后。那百昭乖张跋扈,目中无人,死罪可免,活着便多受点罪吧。”
“可这百昭毕竟是公女,主公若对她出手,朝野必有所非议。”
“那便送走……”新主顿了一下,“说到这里,朕想起个人,若将百昭赠与那人,想必是皆大欢喜啊。”
“不知主公说的是……”
“罗镇,你可还记得两年年前从我翁国送走的瀛国质子?”
罗镇一拍脑门,面露惊喜之色,“主公果然是妙绝,这瀛国质子乃摄政公叔允之子,当初公叔允党争中败落,深陷囹圄。两年前,逆党被肃清,朝臣拥立公叔允为主公。是此由我国接回了公子白纵至。属下听闻,公子白纵至一回到瀛国,便被册立为了王储。”
“这白纵至七年前被送至我国,受尽折磨屈辱,不想今朝竟也有飞黄腾达之日。”主公轻轻叹了口气。“若知他有今日,当初应当尽心笼络。只可惜父皇看得并不长远,送走他时还趁机刮了瀛国一座城池做酬金。”
“主公,眼下瀛国同翁国交情并不好,但此局如今正好可解。那白纵至在我国时,所受的屈辱大半来自百昭公女,她恣意妄为,屡屡羞辱白纵至。主公今日将百昭送与他,任其报复折磨,既可惩治那不识好歹的百昭,又能示好于瀛国,一箭双雕啊。”
主公微微一笑,抬眼望着今晚的夜色,桂华沐浴着整个翁宫,静谧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