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蓝蝶振翅
穆泷月令冷凌将粮草换成了麦麸，一切部署得十分妥当。
冷小容心稍安了些，明儿个大战时，是要且战且退，逃离京畿的。管他司马老贼上不上当，中不中计，反正穆泷月不和他们正面硬刚，便能活下条命来，日后的事，便走一步算一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是亡命天涯，好歹也还有一丝希望。
再者，穆泷月直到入夜了，也没撵她走的意思。好似已经识破她牛皮糖一样的德性，左右也是甩不掉，不如带在身边来得妥当。
橘红色的宫灯高高挂在殿宇之上，三三两两，或又成行成串提在宫人手上穿行。
穆泷月入住最北面的成华宫，与冷小容一同用膳，一共五十二道菜，道道都做得精致异常。宫里的厨子花样是最多的，可冷小容却总觉得，终究比不上钰王府里的厨子做的好吃。
大约是一直忧心着穆泷月的性命，太过于劳累，冷小容吃着吃着就开始发困，趴在桌子上嘟囔着：“也不知乘风上不上当的……要是没上当，那该如何是好……”
她眼皮上像压了千金重的石块，撑也撑不起。只能靠着一点点意识，微微眯着。
细窄的眼缝儿中，隐隐约约的瞧见穆泷月宽下衣服，将那血淋林的纱布取了下来，自己给自己上药，疼得捂着嘴直咳嗽。
可又不敢咳咳得太大声，时不时转头看她一眼，看有没有惊动她。
烛火惺忪，月色荡漾，她迷迷蒙蒙地像是出现了幻觉。
她看久了，便瞧见他心口长出了一只红茧，有着丝绒蓝一般诡异颜色的蝴蝶，破茧而出，扇着翅膀朝案几上的烛火扑去，发出“噼噼啪啪”的震翅声，实在刺耳得很。
到最后，她也不知是真的有这一幕，还是睡着了做了个梦而已。
冷小容再次醒来，已不在京畿之中，她身下颠簸，坐在一辆宽敞又繁复的马车内，已行至长香洲。
她暗角糟糕，怪不得昨儿个穆泷月不劝她走，原来是在菜里下了药，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她自然想奔回京城，可现下却被五花大绑着，车里还坐了几个金黄盔甲的大将士，像是皇上的贴身护卫，身手应当差不了。
不过还好袖子里藏着鱼肠剑。
冷小容借着小解支开众人，砍了绳子就往京城而去。
可惜了，她用一根纯金发簪买了匹马儿，马儿虽好，却怎能跟皇宫里用的汗血宝马相提并论，跑至夜黑了也没跑到京城。
倒是一路听见百姓奔走相告，说：京畿失守，皇上被司马老贼擒住了！
冷小容差点从马上跌了下来，还好抓绳抓的稳。
她在小道上肆意狂奔，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双眼空洞无神。
“嗒嗒”的马蹄声在身下越来越模糊，漫天的大雪在眼前变作四月的梨花，纷纷绽放，美得异常夺目。
她脑袋里嗡嗡回旋的是穆泷月对她信誓旦旦的许诺，和她幻想了无数次的美好将来。
但这所有的一切，好像都百姓争相传报的这句话里，化成了泡影，随着漫天梨花，飞去不见了。
怎会如此呢？不是说好的且战且退，诱敌入城吗？
风刮得很猛，冷小容浑身冻得毫无知觉，在马背上愣了良久之后，才勒回缰绳，调转了方向，继续往本来该去的道上而行去。
穆泷月说过，僚国所有兵力逃出城后，会汇聚在京畿的东面。
她朝着东面一路前行，果然赶在戌时末尾，在荷花镇找到了冷家军和镇国公。御林军已全部被歼灭，冷家军和镇国公的兵力加起来，拢共只剩十一万人。
冷小容找到冷凌时，冷凌正在点兵。
冷凌的手下几乎都认得她，见她冻得浑身瑟瑟发抖，神情同往日不大一样，便把她领到冷凌身边。
“你怎么又来了！”这是冷凌见她时，说得第一句话。
“哥，泷月他当真被擒了？”冷小容一向轻灵好听的声音变得略略有些沙哑，眸子里也黯然无光。
冷凌没敢直视她的眼，垂头将自己手中砍出缺口来的刀，递给手下：“砍了五十三个人，刀都挫烂了，去换把新的来。”
“哥，我问你话呢！我听百姓们都那么传，但又怕是以讹传讹，我没信。”
冷凌张了张口，把话咽又回了肚子里。
“你不说算了，我这就去京城找他！”冷小容抽身就走。
冷凌急急将她拉住，扯到自己跟前来，狠狠横了她几眼，叹了口气道：“你既知道他被擒了，何必再去枉送一条性命？”
冷小容不可置信的看着冷凌，眼中的痛苦隐忍在她抽搐的唇角旁。
她质问道：“泷月为何不同你们出城？他说过且战且退，在此处汇合的。你是不是也知道他会留下，故意同他一起瞒着我？”
冷凌眼中有几分躲闪，他侧过身子，眼前的一大片望不到的莲池结成了冰，厚得无坚能破，好似这个寒冬永不会过去，春天再也不会到来一般。
“此事的确是他让我瞒着你。百灵在他身上种过一种虫蛊，每每发作便心口欲裂。此蛊本不致命，可他心口本就有伤。上次为了解你的复银镜蛊，冲白灵动了手。百灵多半是受了刺激，竟也不顾他的性命，屡次引发此蛊。虫蛊多次催发，已……”
冷凌说到这里，忽而紧紧皱褶眉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触目惊心的场景，愣是生生顿住，一手紧紧握着刀鞘，发出“呲呲”的声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但冷凌带兵打仗多年，断手血珠，青筋缠骨，什么没见过，究竟是何等血腥残酷的场面，才会让他做出这样一副表情？
冷小容自然而然的想起一个诡异得不真实的画面，画面里，穆泷月面色惨白，伸手撕开那血淋林的纱布。
一只丝绒蓝的蝴蝶皱褶翅膀，从他心口的伤口处挣裂出来，振翅将案几上的暖黄的烛台扑灭。
他不住的隐忍，却也不住地再咳，时不时拿眼顾着她，从未间断。
这是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