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一日,行程180里。
早上五点半,三个人起来准备出发,薛米已经在等着他们了,给他们大包小包拎着路上的东西,孙建国和杨坤赶快接了下来,薛米抱着曲志,曲志也抱了抱薛米,在她的额头亲了下,然后挥别了薛米,继续前行。
中午十一点左右到达z市,略作休整,下午五点半到达s市。夜宿于s市一中学操场。望着天上的明月,想起昨天薛米的话,心里很欢喜,就这样睡着了。
七月二十二日,行程190里。
早上五点十分出发,中午时分出s省,进入了a省,眼前更是一路平坦。
七月二十三日,行程180里。
早上五点半出发,下午到达市的相邻市d市。快到了市了,孙建国精神振奋,不断地讲回家后,大家要好好洗个澡,然后再喝两杯,庆祝一下此行顺利。然后又说二十号那天在c市,薛米招待大家吃饭,酒喝的过瘾。
七月二十四日,行程205里。
早上五点十分出发,下午五点到达市孙建国家村头的那条河的渡口前。离孙建国家仅隔一条河了。大约等了十分钟左右,就见一条渡船头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大声喊着:“建国,建国…”那是孙建国的父亲。
见了面,孙建国父亲看着三个人说:“你们仨:疯了!”
孙建国一直说:“我不是回来了嘛。”
到了孙建国家,老远就闻到了饭香,这个口水直往下掉。到了家,先是烧水洗澡,换衣服,收拾停当出来,一桌子香喷喷的菜已经摆好了,还放了两瓶白酒,孙建国父亲招呼大家坐下,然后给三个人都各自倒满了一杯酒,说:“咱们这,啤酒那玩意就是麦糠味,漱口用的。”曲志和杨坤赶紧端起酒杯恭敬地敬叔叔一杯酒,孙建国赞助,一仰脖子,全干了。然后就是胡吹海侃,觥筹交错间,气氛浓烈,孙建亲也从厨房里出来,坐了下来,又是一阵敬酒。真是过瘾,过瘾的结果就是三个人都醉了,不能动了。所谓人生一场醉,四千里风雨艰险后,来的正好。
七月二十五日,回家。
早上一觉睡到了八点才起来,吃了早饭曲志和杨坤踏上了回家的路,孙建国一直送到汽车站,看着两个人各自坐上大巴车。上车前,三个人年轻人相拥,然后挥别。
坐在回家的大巴车上,望着沿途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乡音,熟悉的庄稼,熟悉的房屋样式,想起以往二十四天的行程,屈指算来也有4100余里路。其间,高山、山涧、大江、绿树、峡谷、古寺、名楼,所有的,所有的,仿佛是一场梦一样,变得不是那么真实。靠着睡觉的大树,荒郊野外的破庙,热情四溢的村民,善良的学校保安和门卫,好像都属于别人,唯独不属于自己。
此行四千余里,路上状况不断,一次次地爆胎、狼狈地摔跤、滂沱大雨、吞噬一切的泥石流,一次次地让自己噩梦连连,此时想来,依然心悸不已。但是最让人受不了还是旅途的寂寞和孤独,虽然是三人同行,依然无法躲避那种深深的寂寞和孤独。有时连续几十里甚至近百里,都看不见一间房屋、一个人、一辆车,哪怕能碰见一头老黄牛,或一条狂吠的狗,都会让三个人惊喜万分,感受到久违的人间气息。至于经常几天洗不了澡,那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如果说幸运的话,曲志感谢薛米,旅途寂寞与孤单因为薛米而变得有念想,每次在学校操场上望着满天繁星或明月当空,他心里就会想起薛米,从而让夜空变得那么温情脉脉起来。
当然,对于孙建国和杨坤这两位志同道合者,他们共同在风雨征程中见证了青春的力量,一路上互相扶持,彼此也熟悉了解,当然也少不了互损互乐,此中友谊长存。
又想起了薛米,在见到长途跋涉而来的曲志后,她也要随着父母出去了,这次因为要等着曲志的过来,所以推迟了。
还有一件事,让他没有想到,薛米的父亲竟然见过自己了,用薛米的话来说,她老爸间谍的本领都是杠杠地,据薛米转达,他老爸对他的“看法”可不是一般的大!
眼看就要回家了,自己这个体重该会引来老多少心疼和埋怨。出发前自己一百三十斤左右,而今天仅仅才一百零五斤,看来未来的一个月,免不了被和老当做鸡鸭来填了,不过,这都是幸福的烦恼。
中午十二点钟汽车到达汽车站,从汽车顶上卸下单车,然后仅仅花了半个小时就到了村头那条路,然后推车往家里走。进了门,看到正在老槐树下剥毛豆子,他想起前年自己和说要去上高复班时候,也是在剥毛豆子。
曲志正要喊妈呢,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曲志推着车子站在她眼前,她揉揉眼,确定不是在做梦,喊了一声:“娘,大志回来了!”
然后就听见老那熟悉的声音:“我的儿来,大志,你真回来了呀!”
曲志停好自行车,赶紧几步来到老的面前,老一只手拄着拐棍,一只手摸着曲志的头,高兴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说这几天耳朵都受不了了,老天天碎碎念的,张口曲志,闭口大志的,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老只要看见了曲志就行了。至于说她唠叨,谁敢说啊,谁要说,就唠叨死他。
父亲在外面做事,直到晚上才回来,晚饭时,高兴拿出一瓶白酒,父子俩整整喝了一瓶白酒,真是痛快。
喝酒的时候,父亲问曲志怎么弄辆自行车回来,借谁的,什么时候还给别人?
曲志这才和父亲、说自己是和另外两个同学骑着自行车从蓝山大学回来的,至今天为止整整二十五天才到的家。
听了楞的不小心手里的碗都掉在地上,父亲把刚要咽下去的酒都喷出来,想想不知道说什么,但是看到儿子平平安安的来到了面前,父亲还是说声好。
曲志和父亲边喝酒,边向他和说沿途发生的事情,最后自己喝多了,醉了!
暑假两个月,已经在路上和自行车上度过了将近一个月,接下来,曲志几乎也是哪都没去。
8月初,约了何之卫、郑怀光和张仁礼聚了聚。大家过的都不错,在各自的学校里过的很好。说起高复班的事情,有几个人的名字谁也没主动提起。
除了这一次聚会,曲志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家。他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屋后三百米远的那条小河。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或站或坐在岸边,看着河水东流去,心里欢喜!落雨的时候,他就撑着伞,看着那斜风细雨中的小河,春天的时候,他看着翩翩飞舞的蝴蝶在岸边的野花间飞啊飞。他呆的最多地方就是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树下有一个石桌,放着几张凳子,他就坐在那里读书、写字,或者和父亲、或老说话。只要曲志在家,老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经常拿着蒲扇帮曲志赶蚊子,有她老人家在,蚊子哪还敢来惹事,老威武。
还有件事,需要提起的就是,父亲在一次喝酒的时候,再次提起薛米这个丫头来,这个时候,曲志真的是对老爹佩服的五体投地,虽然没有用上韦小宝同志的“滔滔不绝”体,但是心里那也是差不多。
曲志这次没有打马虎眼,和父亲、简单地说了说他和薛米的事情,简单一句话就是:“如果没有大的意外的话,她会是你们的儿媳妇!”没见过薛米,父亲就见过一次,就几乎认定薛米会和曲志将会有联系,佩服的曲志差点就建议自己这个老爹去当算命先生了。
当然一如从前,他在家一个月时间里,做的最多的事还是读书,写写读书笔记,每天也平淡地写着日记,记录着如斯年华的堆积。在读书之余,他拿出日记,翻看着四千余里旅途中每一天记录的内容。快一个月过去了,时过境迁,再次翻读那时文字,意味截然不同,有时就那么一两个字,对照着彼时彼刻真实,都有着惊心动魄闪现出来。他就根据日记重新进行了梳理,于是四千里风光与山河在他的笔下呼啸地展开了画卷。
时间如同屋后的小河一样平静无波地流动着,不舍昼夜,不闻时光,不知岁月。豆田地里的毛豆角从开始青青的慢慢地变的微微发黄,毛豆子很快就要变成了黄豆子了。一棵棵高高的玉米枝上挂满了玉米棒子,经过一个酷暑,撕开玉米棒子表面的一层一层的包裹,就会看到里面都是金黄甜嫩的玉米粒。南瓜已经长的越来越大,样子也越来越可喜,皮也越来越坚实了。院子里的老槐树枝丫上的伏哨的叫声亦发高昂尖利,在叫声中,这个暑假也到了末梢了。光阴的力量,岁月的嬗变,见证着人世间的美丽和哀愁。
8月底的那天早晨,天刚微微亮,田野都安安静静的,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声,还有鸭子呱呱地下水的声音,炊烟在乡下明净的天空袅袅升腾。他拿着本书来到屋后那天小河,坐在岸边的柔软的青草上,时而读书,时而把书放下,双手抱着双膝,看着那流动不息的小河。他不由得想起过去的一年,或者是两年。复读,高考,军训,图书馆、教室,他已经二十岁了,感觉那是真的二十岁。他能感到过去的所有在他心里都有沉淀,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无论是获得还是失去,无论是激昂还是低落。回望过去,眼前的小河显得那么生动,远在几千里外的蓝山、蓝山湖和蓝山大学都发生了变化,他眼中的湖山拥着着不同于以往的风采和意义。
他想起了生命中的两个女子,心中变得柔软起来。一个是青涩岁月里的遗憾,他一生都会给她祝福,希望她好,一直好。一个是薛米,因为她,他体会到生命的美好,想起她,他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家,就会想起妻子这两个字。那晚他在蓝山湖畔见到她,那感觉她就像是迎接自己归家的女子。在那里,她第一次为他整理身上的衣服,以后每一次她都对他那么做,那天在c市的马路上,她也是那么做,认真仔细自自然然地为他拉平衣服,抚平他的头发。他深深地体会到那些动作蕴含的意义,那就是家,一种心里的确定。他想,这就是古人说的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吧!
薛米和父亲、一起去了新疆,去了南疆和北疆,去了天山,看到了天池,去了吐鲁番,看到了坎儿井,也吃了吐鲁番的葡萄,看了维族少女的热烈奔放的舞蹈。在茫茫戈壁滩中,她感受到生命的渺小、卑微和坚韧。在一望无际的大沙漠边,她感受到那天地一色厚重的冲击力和震撼。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她感受到这片天地的勃勃生机和鲜活。
当然,她会想起他。那天在酒店里,他抱着她,给她讲沿途风光,说那个地方风光好,以后要和她一起去,那个地方有好吃的,以后要和她一起去吃。这何尝不是她的心愿。她望着他的方向,心里对他说,再美丽动人的景色,缺少了你,总是最大的遗憾!
那天在马路上,薛米和曲志见面相拥的场景,被不远处一辆出租车上的一个墨镜男看着,那个人就是薛米的父亲薛易建同志。他亲眼目睹了那两个年轻人的见面、相拥、整理衣服那些动作。虽然他当时的心情恨不得老天爷能去劈几下曲志,但那也只是想想而已。丰富的人生阅历,使得他一眼就能明白那些动作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其实既高兴又失落,回去的路上还是狠狠地痛骂了一番那个抢他女儿的黑炭头,挖煤工,卑鄙无耻,不怀好意的家伙!
老爸、老妈还是认真的和薛米讨论这个话题,薛米也很认真地和他们简单地描述了下她和曲志的事情。简单的说就是:“如果没有大的意外,他将是你们的女婿了!”老爸、老妈本来还想发表点与众不同的意见呢,例如:再等两年看看,人总会变的吧,再比如,他将大二,而她将大三。
结果薛米说了一件事后,老爸就不说话了。她看着老爸、老妈说:“你们知道吗?他和另外两个同学是一起骑着自行车从学校里回家。在去阳新的路上,雨非常大,那天夜里他就睡在一所中学门卫处的地面上,还给我写信!十六号那天,我拿到他写的信,里面写的却都是平安,一切都好,都是说沿途风光好,什么都好。一个和困难有关的字都没有!”
薛米说着就觉得嗓子里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停了一会才继续说:“那天他过来看我,他们已经骑行了三千多里路,他当面和我说的还是山好,水好,人好,什么都好。可是我给他收拾行李时,看到他短裤上都是洗不掉的血迹,我给他洗衣服时看到的也是,后来吃饭的时候,他一个同学说一路上什么爆胎、大雨、泥石流,你们知道吗,他还从车上摔下来过……”
说着她再也忍不住哭了,神情复杂地抱着她,她哭着说:“可是,他一个字都没和我说过!一个字都不和我说!妈…”
嗨,这个样子,还讨论啥,还发表啥意见,老妈磨磨唧唧地不知道怎么又扯出件事来:“薛米,我说你再喜欢他,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帮他洗内裤呢?你个女孩子呀,我的天哪,怎么得了!”薛米抬头看看老妈,觉得这也没什么吧。
还没说呢,老爸说:“你闺女帮你未来女婿洗短裤能有什么问题?”其时老爸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不过他觉得眼前这两个,一大一小,都是戏精。
薛米也算是在老爸、老妈这里把自己和曲志的事情顺势公布了出来。老爸没说什么,就是一直喊曲志黑炭头,结果连老妈都几次问薛米是不是曲志真的像非洲黑人那样黑。薛米也很无奈,老爸的那张嘴呀!
有一次,吃晚饭的时候,薛易建同志听着薛米和老妈在说话,话题还是比较引人注意,就是薛米老妈终于八卦地问薛米当时曲志怎么和她表白的?老爸一听就上心了,这可是个自己一直在想却想不出答案的一个问题。按照自己对女儿的了解,薛米哪是那么容易被追到呢,而且还是一个比薛米低一年级的家伙呢,有些费解,薛易建同志不知道为此丢掉了多少个可怜的脑细胞。
所以他的八卦心思也不少,那个耳朵也是扑棱棱地竖着呢。曲志怎么和薛米表白的这件事,具体也就薛米和曲志两个人知道,其他人也只是知道点皮毛而已。
老妈的问题,把薛米又带回到那个夜晚,蓝山湖畔,避雨亭,春风十里,满天繁星,二十岁的他和她相遇、相见、相伴,谈天论地,最后突如其来有一道闪电直接把天空劈开,他问她可以吗,她回答说可以。
薛米一脸的自豪,又有些羞涩地对老妈说:“老妈,当时,他忽然很严肃的问我:‘薛米,你知道我真佩服的两个读书人是谁吗?’”薛米是从这里讲起的。这好像和表白没啥关系吧?李丽青老师听的一头雾水,薛易建同志也是不知所云。
于是薛米继续讲了下去,最后讲到了这里:“老妈,当时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薛米,我也很厉害,我这段时间把所有的书都先读成两个字,又读成四个字,你说我也厉害吧?’我当时听了他的话呢,还真还以为他在和我讲读书的方法呢?结果他就对我表白了:‘薛米,我喜欢你!’老爸,老妈,你俩数数,这不正是两个字和四个字吗?然后他问我可以吗,我就说可以。于是,如此这般,我给你们找了个女婿。”
老妈听了一遍,没听懂,明明说怎么读书,读成几个字,怎么就变成了表白,又想了一遍,才觉得有些意思。
老爸听了一遍就明白,心里不觉赞叹,方式有些特别,这小子有套路,就随口说道:“这小子不落俗套,有些意思。”
老妈好像忽然琢磨明白,就恍然大悟地问道:“薛米,你是不是被他忽悠傻了?”薛米一听,脸顿时都黑了。
还没说出话来呢,老爸倒是说了句:“你闺女不是被忽悠傻的,是早就喜欢傻了。”还是老爸厉害,一语中的。
1997年的暑假就这样走到了尽头,新的学期里:曲志是大学二年级,薛米是大学三年级了。
1997年8月29号中午,曲志踏上返校的列车。同日,薛米也踏上返校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