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秋夜,有一丝丝寒意。
兴乐宫,这座在后世,被汉高祖刘邦确立为永乐宫的建筑,在夜色之中,尽显萧瑟的暮气。
胡亥坐在大殿里,手里捧着一卷书简,正呆呆的发愣。
书简是早年始皇帝留下来的物品,存放于兴乐宫中已有多年,也是胡亥第一次翻出来阅读。
只不过,他的心思 并不在书简上。
苍白如纸的脸上,写满了心事。坐在书案后面,胡亥的脑海中却不断的浮现出,当年他刺杀始皇帝的一幕幕景象。虽已过去五年之久,却如同发生在昨日一般,让他难以静下心来。
过往五年,胡亥从未想过父皇临死之前,那愤怒的眼神 。
唉……也许当年父皇,并没有真的想要对自己不利。只可惜,那时候的胡亥,却是太天真了!
想到这些,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放下了手中的书简,缓缓走出大殿宫门,站在台阶之上。
今天的夜色,好像那夜在平原津一样……胡亥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用力摇摇头,转身准备回到宫殿里。
蓬!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东西倒塌了一样。
胡亥一惊,立刻转身看去。不过由于他体型过于肥胖,这一转身转的也急了些,竟没有站稳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远方传来了争吵声,紧跟着有兵器碰撞的声音响起,并伴随着一阵喊杀声。胡亥有点糊涂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两名内侍上前,把他搀扶起来。
就在这时,十几个卫尉冲上台阶。
“陛下,大事不好!”
胡亥的确无人主之像,但好歹也当了几年的皇帝,又是嬴氏子孙。
心里虽然慌张,虽然害怕,可还是努力的保持着镇静,大声说道:“发生了何事,竟如此惊慌?”
“咸阳令率人冲进宫门,说是要抓捕盗贼。
臣下等没能将其拦住,他带着人马,已经冲进了第一道宫门。臣下已派人将其阻拦,可是那咸阳令看起来居心叵测,竟强行攻打……臣下人马已有些抵挡不住,请陛下速做出决断。”
咸阳令?
依稀记得,咸阳令是赵高的女婿……
胡亥闻听之下,不由得心里一阵发寒,大声道:“百里呢?卫尉何在?朕不是让他守住宫门吗?”
“卫尉大人不知去了何处,而第一道宫门之内,似也无兵马守护。
否则,就算咸阳令人多势众,也休想一下子冲入宫中。陛下,请速做决断,我等拼死保护。”
胡亥这时候就算是在愚蠢,也猜出了其中的玄机。
只有一个可能,那百里已经投靠了赵高……而赵高今夜前来,定然不怀好意,这是要弑君啊!
不知为何,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之后,胡亥突然间,无悲无喜。
仿佛在一刹那间长大了许多似地,他站在台阶上,突然劈手夺过了一柄宝剑,目光向远处眺望。
远处,有灯火闪烁。
“尔等走吧,那阉货看起来,是要谋不轨之事。”
心里面,五味杂陈。五年前,赵高唆使着自己谋害了君父;五年之后,当年参与之人,李斯和公子婴都已经死了。而赵高,也要露出狰狞之像,对自己下手……哈,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身边的内侍,吓得四下而逃。
那卫尉军官一见,不由得勃然大怒,“陛下养尔等多时,此正是报效陛下之时,尔等竟不思 报恩君王,却在这里大呼小叫,实罪不可恕。”
胡亥微微一笑,“即罪不可恕,就杀了吧!”
他说完,握着宝剑,转身向大殿里走去。
卫尉军官领到了旨意之后,二话不说,带着部曲将大殿周围的内侍杀了一个干净。
“陛下,快走吧!”
他匍匐大殿门槛外面,大声道:“卑职愿以死护卫陛下,陛下速速离去,重整兵马,铲除阉货。”
胡亥心中泛苦。
这里不是咸阳宫,估计通往咸阳宫的路,已经被赵高封死。
自己能逃到哪儿去呢?
他沉声道:“尔等只管去杀敌,莫要顾及其他。”
“喏!”
军官领命,率部冲下了台阶。
此时,阎乐率人已经冲破了第三道宫门。他召集了千余名亡命之徒,高举兵器,冲向大殿。
迎面冲过来了一群微微,不过百余人。
这也是兴乐宫中,目前仅存的最后一支,忠于嬴胡亥的兵马。
阎乐手持明晃晃,犹自滴着鲜血的长剑,大声喊道:“杀,随我杀进大殿,活捉那嬴胡亥!”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没必要再去遮掩什么了。
阎乐的心中,涌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暴虐之心,圆脸因紧张和兴奋,而变得扭曲丑陋,他挥舞着宝剑,大声的喊喝着。身后的亡命之徒毫不犹豫,举起兵器,冲向了那一群忠诚侍卫。
……
宫殿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小。
胡亥看着空荡荡的宫殿,不由得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举起火烛,点燃了垂在大殿中的布幔,随着熊熊的火光燃起,他忍不住扯开嗓子,放声大笑。
在这一刻,他已经完全醒悟了!
但已经晚了……忠于他的臣子们,被他杀了个精光;还有那些疼爱他的兄长姐姐,也都已魂归九泉之下。我虽然后悔,但既然已经做了,后悔有个甚用处?六年之后的嬴胡亥,已经不是那个在苎罗山看着贼人而瑟瑟发抖的嬴胡亥了……至少,我是这八百里秦川的君王。
阎乐带着人,冲进了大殿。
可迎接他的却是熊熊大火……
胡亥稳稳坐在书案之后,用手中利剑一指,大声喊道:“阎乐,朕就算是死了,也绝不放过尔父子。”
利剑翻转,胡亥心一横,手上用力,自刎在大殿之上。
鲜血,喷溅在书案上,溅在了始皇帝的那部书简,更喷溅在了冲上丹陛的阎乐脸上!
阎乐倒是真没有想到,嬴胡亥居然在这最后,显得如此硬气,如此的决断。他呆立半晌,突然间醒悟过来,大声叫喊道:“快点,快点救火!”
为什么要救火?
这兴乐宫中,还有许多重要的东西。
特别是李斯监造的那枚传国玉玺,更是他父子将来投靠刘邦的一个重要物品。如果这大火蔓延起来,就算玉玺无碍,可想要找到,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是,兴乐宫大殿之中,布幔无数。早在阎乐冲进来时,大火已经燃烧开了。想要在瞬息间扑灭,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阎乐指挥人手扑灭大火,场面极其混乱。
却没有人发现,一个黑影从兴乐宫的寝宫之中溜出来,顺着一条狭长的夹道而行,悄然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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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水之畔,楚军大营。
刘邦在入夜之后,升帐点将,召集众人前来。
张良坐在他的下首,如白玉般的面容上,古井不波,显得非常平静。可是从他的双眸中,却流露着一种不平凡的兴奋之色。他双手拢在袍袖里,以免被旁人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阉贼赵高,已决定在今夜动手,诛杀秦王。”
刘邦的声音也有点颤抖,“我等能否成就大事,就在今夜决定。如今,霸上秦军疏于防范,我要趁机冲过霸水,渡河击之……诸公,我等自沛县起事,辗转流离,如今这天命,当归于我等。”
“武安侯天命所归,我等自当效死命!”
刘邦当下,也不再赘言,立刻调兵遣将,分派任务。
以庄不识所部为疑兵,以吸引霸上秦军的注意力,同时命刘肥和朱句践率部渡河,强攻蓝田大营。以周勃所部为前军,攻击霸上,刘邦亲自率张良、樊哙等人,为中军随时出击。
而后军人马,则交由夏侯婴和周苛两人。
待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刘邦下令全军行动,二更后渡河出击。
“过了今夜,这八百里秦川,当尽入我手。”
刘邦耐不住兴奋之情,对张良说:“子房,如此一来,依照那天命谶语,我刘邦才是天命所归!”
说到高兴处,他忍不住用力的拍了两下大腿。
而张良只是微笑着点头,而后闭上眼睛,努力的平息着自己心中的那一份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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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刘邦调兵遣将,准备向霸上发动攻击之时。
泾水河畔的驰道之上,一队队,一列列黑色铁骑,正风驰电掣般的掠过。
轰隆隆的蹄声,在夜色里回荡于天际之中。一匹匹高头大马背上,跨成雄壮的黑甲骑士。
清一色长矟长刀,黑盔黑甲。
火红色的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玉龙张牙舞爪,随着那旗面的抖动,似活了一般,欲破空而去。
一座山丘上,刘阚催赤兔嘶风兽冲上去,然后勒住战马。
在他身后,紧跟数十名亲兵小将,全都是顶盔贯甲,威风凛凛。
“大王,儿郎们自出萧关之后,日夜兼程,已经有一整日未曾休息过。前方就是中山,过了中山,就是可以看见咸阳宫了。您看,是不是应该让儿郎们稍事休整一下,再做行军打算?”
说话的人,是黑旗军校尉李必。
刘阚摇摇头,“楚军攻入关中,咸阳朝夕将破。
正所谓兵贵神 速,我军此次以八千骑军入关中,乃是一支奇兵,更需出其不意,才能产生效果。
如今巴蜀兵马,已暗度陈仓,兵出子午谷。
这正是天赐良机,一举将楚军击溃,而后就可以顺利接掌咸阳。休息不得……李必骆甲,你二人传我将令,让儿郎们再加快行军速度,务必要在天亮前渡过渭水,自楚军后方,发动攻击!”
李必骆甲二人,立刻领命而去。
刘阚则立马与山丘之上,看着如黑色洪流一般席卷而去的黑旗军,眼中闪过一抹狰狞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