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于辅远远看到郑信和陈鸣走出大帐,对站在身后的阎柔、玉石、鲜于银和胡子招了招手。
洛阳送来的消息证明幽州的中、东部数郡已经全部被叛军攻占,他们非常担忧家人的安危,恨不得大军一日之间到达晋阳开始平叛。只要击败张燕,大军就会赶赴幽州。但李弘的一句话让他们心里冰凉的。一天只走五十里,那至少要走十天才能到晋阳。十天后,黄巾军要是不战而逃还好,要是据城死守,那多一天时间就会多一天的准备,到时攻城就更加困难了。
鲜于辅现在分寸已乱,他经不起阎柔、玉石、鲜于银和胡子的劝说,答应留下和他们一起劝劝李弘,希望他能顾及幽州局势,早日平定并州。从目前李弘的态度来看,他对平定叛军已有定策,但他似乎更倾向于和黄巾军长期作战。鲜于辅想知道李弘这一战到底怎么打,他急切想回幽州。
看到几个老部下走进大帐,李弘马上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他有点愧疚。这些人跟着他一路征战,无怨无悔,但他们在最需要自己帮助的时候,自己不但不为他们着想,反而一门心思想着如何避免打仗,如何留在并州,李弘无颜以对。他想起死去的刘政,想起阵亡在西疆的战友,他心里非常难受。他默默地坐在案几后面,神情黯淡,久久无语。
“子民,朝廷现在没有援军北上幽州平叛,即使有,也人数有限,根本没有实力击败叛贼。”鲜于辅迟疑了一下,说道,“只有靠我们自己了。陛下在圣旨里说了,只要我们击败张燕,我们就可以立即回幽州,子民……”
“大人,我们是从幽州出来的,幽州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根,幽州的百姓也一定在盼望着大人率军回去,大人,求求你了,早一点回去吧。”玉石几乎是在哀求了。
李弘心里一颤,痛苦不堪。这一瞬间,他动摇了,强烈的思乡之情霎时填满了他的身心。
“大人,太行山流民是人,但幽州的百姓也是人啊,幽州的百姓才是我们最亲的人。你救不了太行山百万流民,但可以解救幽州的几十万百姓。”鲜于银动情地说道,“我们在幽州连番大战,都是为了谁?大人难道忘了吗?”
阎柔激动地说道:“大人一直说要带我们回去,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但大人为什么一天只走五十里?”
李弘缓缓移动地图,长时间盯着地图上的幽州,一语不发。
大帐内寂然无声。
“大人,十二万鲜卑铁骑都被你一战而定,难道这一群蚁贼你还解决不了?”胡子终于忍不住叫道,“大人,你在想什么?你告诉我们,击败张燕到底要多长时间?”
李弘摇摇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道:“兄弟啊,我们迅速击败张燕,对幽州半分好处都没有。”
鲜于辅等人惊愣不已。
“我们强攻张燕,张燕必然东逃太行,但上党的杨凤呢?只要杨凤迅速北上,缠住我们,张燕就可以从容逃到冀州。这个时候,对张燕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已经不是太行山,而是到冀州和张纯会合。”
“我们追到冀州,面对的就是几十万黄巾军和乌丸铁骑。”李弘苦笑道,“即使我们打赢了,我们还有多少人马能够继续北上进入幽州?数不清的黄巾败军和流民逃入幽州,对幽州的掳掠可想而知,再加上我们的追击和进攻,幽州要死掉多少人,你们想过吗?”
“最重要的是谁能保证朝廷的粮草辎重能持续供应?到了冀州,又有谁给我们补充粮草?如果远击幽州,距离洛阳就有两千多里,那粮草辎重又怎么解决?”
“我们除了两万步兵,其余都是胡族骑兵,其中羌人几乎占据了一半,他们短短时间从西疆杀到北疆,远离家乡三四千里,谁能保证他们一直跟着我们?”
“还有两万骑兵是新降的鲜卑人,他们才跟着我们不到一个月,根本没有驯服。一旦到了北疆,他们突然背叛逃回鲜卑,我们怎么办?”
李弘稍稍歇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我们在并州拖住张燕和杨凤,就象皇甫嵩大人所说,幽州叛军孤立无援,必定不敢深入冀州腹地,这样,战线就会稳定在幽州和冀州边界一带。如此一来,幽州中、东部百姓可暂时免去战火,而朝廷的援军也会陆续集结到达冀州。等到了十月,谷物成熟入库,粮草和军资有了保障,集结在冀州的援军就会开始进攻叛军,但那时距离冬天已经很近,估计他们也只能互相消耗一下。”
“我们用几个月的时间在太原和上党解决张燕和杨凤叛军,一来可以稳定大军,二来可以蓄积力量,三来也可以威胁河内黑山的黄巾军,震慑塞外的胡人,拱卫京师。”
“等到了明年春天,我们出雁门到代郡,由叛军背后开始攻击,而冀州方面则由河间国进攻涿郡,从正面攻击,两路夹击之下,叛军立即就会败北,这才是解决幽州叛军的最佳办法。”
李弘看看他们,问道:“你们难道没有理解皇甫大人的意思吗?解决幽州叛乱的时间较长,皇甫大人大概当心陛下不能接受,所以说的含混不清,但他的意图非常明显。”
鲜于辅长叹一声,再无话说。他虽然心急如焚,但李弘说得句句在理,他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胡子犹不甘心,他死死盯着李弘,一字一句地问道:“大人,你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弘内心一阵激荡,他再也无法抑止自己的情绪,大声说道:“有,但并州怎么办?冀州怎么办?”
他一拳砸到地图上的上谷郡,扯着嗓子叫道:“我可以带着风云铁骑由雁门赶到代郡,由代郡赶到上谷,我可以集结舞叶部落,白鹿部落,白山乌丸诸部的铁骑直攻蓟城,我可以把张纯赶到冀州去,但并州怎么办?冀州怎么办?”
李弘猛地站起来,愤怒地吼道:“你们打算为了幽州,要让多少无辜百姓死于战乱?是一百万还是两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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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疑将军大人的脑子坏了。”李玮擦了擦嘴上的酒渍,笑嘻嘻地说道,“我们已经讨论了很久,但所有的这些办法都需要朝廷的允许,都需要并州刺史部的同意,都需要大司农府的钱财,尤其需要一位手持并州军政大权的大臣主持,否则,根本无法满足大人所需。”
他环视帐内众人一眼,摇头笑道:“大人异想天开,要独自解决这大汉国数百年来无法解决的问题,其勇气可嘉,其魄力惊人,其举止疯狂,但我们的确无力做到。”
谢明淡然一笑,说道:“仲渊,大人的提议也不是无的放矢,他还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我觉得并州的条件得天独厚,完全可以解决流民问题。”
“本朝自文皇帝时期开始实行屯田制。因太原郡以北的数个边郡是抵御外族入侵的重镇,所以军屯制首在太原郡边郡施行。几十万边军士兵在这一带大量垦荒,形成了大片可耕之地。当时由于移民屯垦和军屯并重,加上农具改进,广开沟渠,致使谷物产量猛增,边郡军民不但可以自足,太原和上党等地的粮食还可供应京师,但这百年来,由于胡族频繁入侵,连年南下掳掠,致使屯垦停止,百姓迁离,土地荒芜。”
“如果我们上奏陛下,将太行山百万流民迁入太原和上党两郡,重开屯垦,耕种荒地,不但可以安置流民让他们吃饱穿暖,还可以增加并州的赋税。另外,并州的边军也可以就地解决粮草,这样朝廷就无须千里迢迢地往边郡运输补给,国库因此而可以节约大量钱财。同时,边军的实力也因为粮草的充实和并州人口的增加而得到加强。边军实力增强了,胡人的入侵就会减少,这反过来又会保障流民的安全和财产,促进流民们开荒屯田的热情和信心。”
“招抚黄巾,安置流民,垦地屯田,一可以解决叛乱,二可以防御胡人入侵,三可以增加国库赋税,这对朝廷来说,有白利而无一害,是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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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之,这招抚,屯田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问题是,招抚之议陛下是否会同意?”李玮说道,“并州叛乱不同于西凉叛乱,这两者有很大的区别。西凉的羌乱屡平屡叛,是朝廷几十年来的一个顽疾,朝廷在步履维艰的情况下,因为担心羌人趁乱入侵,丢了西疆,导致关中之地失去屏障,所以才勉强答应了招抚王国和韩遂等一帮叛贼,但这纯属无奈之举。朝廷对黄巾蚁贼的态度就是杀,毫不留情地杀,自中平元年张角叛乱至今尚没有招抚的先例,因此……”
李弘无奈地哼了一声,继续说道:“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黄巾军愿不愿意受抚。假如黄巾军誓死不降,就算陛下答应了招抚之议又如何?黄巾军不降,流民自然不会下山,这祸乱也就无从停止。”
“最后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这事由谁来主持。如果将军大人总督并州军政,亲自操办招抚和屯田的事,估计双方之间的信任要多一点,实行起来阻力要小一点,但现实的情况是,陛下会同意将军大人主持并州军政吗?朝中的大臣们会同意吗?并州刺史部会同意吗?”
“我大汉国为防止权臣独霸一方,为祸国家,军政一贯是分开的。将军主征伐,事罢即撤。朝廷既不会让一个将军主持州郡政事,也不会让一个州郡刺史或太守统领军队。”
“这几年因为叛乱不止,朝廷为了方便平叛,也曾让个别大臣同时主掌一方军政,但平叛一旦结束,军政随即也就分开。比如皇甫嵩大人曾在冀州任冀州牧,西凉刺史耿鄙曾率军攻打叛军。耿鄙死后,将军大人也曾在凉州总督军政。但那时西疆各郡几乎给叛军全占了,将军大人也就挂一个虚名而已。”
“以现今洛阳的形势,并州的重要性,将军大人的实力,谁敢提议让将军大人主掌并州军政?估计就是陛下也要权衡再三吧?”
“陛下如果不同意招抚,黄巾军如果不降,将军如果不亲自主持,这流民问题如何解决?这些条件远远要比并州的荒地重要。没有耕地我们可以去开垦,但没有这些条件,我们就只能干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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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众人凝神沉思,一筹莫展。
左彦摸摸嘴上的大胡子,缓缓说道:“仲渊,敛之,长风,文龙,还有伯翰,这些难题我们暂时不考虑好不好?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们给他一个解决流民的办法,至于这个办法能不能实行,那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我们喝着酒,总在这里谈论能不能实现的问题,恐怕一年后都商量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你们说呢?”
众人闻言,顿时轻松地笑了起来。
“左大人言之有理。”余鹏笑道,“仲渊,你在这里说了大半天,其实都是废话。我看,你还是想几个高招吧。”
“仲渊,酒都给你喝了不少,但一个办法都没有。”唐云指着李玮说道,“你到一边坐着去,不要老在我们眼前晃来晃去,眼睛都给你晃化了。”
李玮大笑道:“办法?办法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前朝文、景、武皇帝时期,因为采取了移民垦殖和军屯等策略,推行了代田法、区田法等耕作方法,极大地繁荣和发展了并州。我记得史书记载,当年先辈们开番系渠,引汾河、黄河之水浇灌皮氏(今河津)、汾阴(今万荣)、蒲坂(今永济)等郡县五十万亩土地,每年可得田赋两百万石,当时的河东、上党、太原等郡,都有大批粮食由汾河、黄河、渭河运至京都长安,三郡一带极其富裕。当年并州的人口也非常多,仅太原郡一地就达到了六十多万,而河东郡的人口更是达到了九十六万。”
“祖辈们远比我们聪明,他们通过移民屯垦和军屯等办法,不但成功解决了御边问题,还解决了中原地区人多地少百姓穷苦的问题。无论是本朝已逝的先贤还是当今的大儒,无论是王符先生的《潜夫论》还是赵岐大人的《御边论》,他们都对本朝的流民问题提出了颇有远见的解决之道。我们这些后辈没有什么智慧,也没有什么更高明的办法,只好拿他们的治国之策来解决太行山的流民问题了。”
李玮挥动双手,傲然说道:“先辈们做到的事,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到?只有陛下和朝廷同意,我们一定可以在五到十年时间内再现旧日的三郡繁华。”
“如今,太原和上党有大量荒芜的土地,太行山上有百万流民,将军大人有七万大军,黄巾张燕和杨凤有几十万大军,这一切,正好具备了重开军屯和民屯的所有条件。”
“但我们在推行屯田的时候,必须要制定一系列的措施,以此来保证屯田可以长期有效的执行下去,以保证百姓们不再陷入穷困叛乱之地。”
李玮皱着眉头说道:“要做到这一步,最关键的就是土地所属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土地买卖和兼并立即就会出现,失去土地的百姓将再次成为流民,而我们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将在转眼之间化作泡影。”
“仲渊,屯田的制度要符合大汉律,否则朝廷不会同意的。”宋文轻轻地敲敲案几,小声提醒道。
“难就难在这个地方。”李玮迟疑了一下,说道,“目前太原郡有二十多万人口,地多人少,军垦地和无主地非常多,我们将这些荒芜土地集中整理后,到底是卖呢还是不卖?”
“如果不卖给私人,后期的土地投入就会缺乏钱财,指望大司农府拨钱是不可能的,只能指望我们自己。要是卖呢?流民买不起。即使他们愿意买,买的的钱分数年从上缴赋税中扣除,但这样一来,他们的负担非常重,如果碰上天灾**,百姓减收或者颗粒无收,缴不起赋税,他们还是要出卖土地或者逃离土地。”
“这个问题后期再论,暂时不要说了。”左彦一边在竹简上做着记录,一边说道,“仲渊,你继续往下说。”
“如果土地所属问题解决了,那土地买卖问题怎么解决?我们是不是允许土地可以自由买卖?”李玮看看众人,问道。
“当然不能买卖了。”唐云说道,“我看,所有无主地都应该归朝廷所有,然后我们把土地租给流民耕种,这样就可以避免土地买卖了。”
“那早期投入和后期投入的钱财从何而来?”李玮说道,“为了安抚流民,租税不是全免就是很轻,我们哪来的钱投入到几十万田地上去?种子,农具,耕牛,等等,这些东西都需要土地拥有者来提供,我们有吗?”
“我们可以通过其他办法来赚取钱财,以贴补土地这一块的需求。”谢明说道,“屯田三年之后,土地这一块我们大概可以不要再投钱了。”
“仲渊,敛之说的有道理。”宋文说道,“我们不要把眼睛都盯在屯田上,屯田的成效很慢,至少需要五年以上的时间而且还要年年丰收,否则我们看不到成效的。”
“文龙,你擅长货殖之学,可有生财之道?”余鹏笑着问道。
“我说的几种办法你们都知道,没有货物,何来买卖?”唐云苦笑道,“你们想想,并州这一块,什么东西卖到钱。”
“我知道了。”李玮突然兴奋地叫道,“我知道怎么赚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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