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辣文 > 都市小说 > 栖梦谣 > 章节目录 第113章 楚客欲听瑶瑟怨 2
    绛树一夜未能安眠,清晓醒来时仍觉得倦怠。洒进罗帐的光斑也带着暑意,她翻了个身,下意识地想叫清歌。才刚张口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怔了半晌,心头涌起些许茫然的失落,也不想再叫人,于是随手摸索过枕边的薄绫团扇轻轻扇着,盯着帐上垂落的流苏穗子出神。

    望得久了,不免又有困意袭来,正半梦半醒之际,却被外头的动静惊醒,隔着纱帐见窗外参差晃动着数道身影,脚步也急促。她狐疑地起身下榻,向外走了几步,便听见画阑在低声与谁说话,语气似乎有些沉重,“我知道了,姑娘还睡着,等她醒来我会告诉她。”

    绛树闻言越发觉得不安,便开口唤了她进来。画阑似乎没有料到她已经醒来,外头沉寂良久,她才慢慢走进来,面色沉痛,目光里深含着戚然,只是行了礼,却犹豫着不开口。绛树心内惴惴,一股莫名的的恐慌迅速在全身蔓延开,隐隐约约有什么预感,却又散乱得抓不住。她紧紧盯着画阑,尽力抑制着紧张与急迫,问道:“出了什么事?”

    画阑斟酌半晌,望着她的眼神哀痛又担忧,走来扶住她,恳切地道:“不管奴婢说出什么,请姑娘千万节哀,切莫太过伤痛。”她停了一停,含泪缓缓道:“今日一早,内侍发现湖中溺着一个人,已经死去多时了,是,是清歌。”

    绛树听见她先前那一句话已猜出些许,却仍忐忑地抱着几分微茫的希望不愿相信,直到最后几个字出口,她脑海中轰然一声一片空白。绛树顾不得理清思绪,几乎本能地向外跑去,却连迈出去的步子都落不稳。踉跄地走开几步,已被画阑匆忙过来扶住,焦急地劝她,“姑娘即便要去,也请先更衣梳妆,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出去啊!”

    她的话语落在耳中有些模糊,绛树茫然看了她一眼,此时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她就跑了出去。画阑在身后急切地又唤了几声,她也不曾停留。画阑于是也不暇多想,拿过她的衣裳便急忙跟了出去。

    从青琐居到湖边的路程似乎格外遥远,终于能看到湖岸之时,岸边已经围了许多人。绛树顾不得稍作休息,一口气赶到人群之内。清歌躺在一滩水泊中,浑身被湖水浸泡得惨白,毫无生气,几个医官正蹲在地上仔细验看。绛树隐约看见秦桑也在其中,却也没有看真切,冰冷的死亡气息笼罩得她几乎快要窒息。她恍惚地向前迈了两步,走得近了,几个医官才留意到,纷纷抬起头来。她这才看清楚,秦桑的确是在这里的。

    几个医官见她过来,一时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阻拦,唯独秦桑面色微变,起身走来挡在她面前,正色道:“绛树姑娘,医官们正在验尸,不要过去。”绛树没有看他,方才一直堆积在心中无暇理会的情绪,在亲眼见到死去的清歌那一刻终于流溢而出,直到尝到咸涩的滋味,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她颤抖地去推他,“你让开。”

    秦桑似乎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绛树没有推开他,反倒被自己的力道顶得退了几步。秦桑探身扶住她的手臂,趁势凑近压低了声音,字字郑重地在她耳畔道:“依我看清歌不是简单的失足落水,你别只顾着伤心,清醒一些!”绛树不觉一怔,抬头看向他,而秦桑已放开她,退后两步很自然地躬身歉然道:“在下无意冒犯,既然姑娘执意要看便去吧,请姑娘节哀。”

    绛树忽然明白了他拦她的用意,她平静些许,只作未曾理会他,慢慢走上前,俯身去看清歌。清歌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似乎的确是溺水而亡,而右手中紧紧握着的一只翠玉镯,却是她从未见过的。绛树暗暗生疑,又仔细看遍了她周身,想找找还有什么多出的东西,却发现她发间一直戴着的那支茉莉玉簪不见了。清歌曾说过那支玉簪是父母留下的东西,想来对她格外重要,多年来绛树从未见她离身,如今不知所踪,必定有蹊跷。

    正自思忖,却见周围的人群渐散,身边几个医官也都恭谨立起身来,绛树抬起头,见卞夫人正向这里走来,身后跟着徐夫人和另一位夫人。绛树思索片刻,才记起那另一位便是去年春天在卞夫人处赏花时见过的杨夫人。她于是挣扎着站起身来一一行礼,卞夫人微有惊异地看着她只着寝衣披头散发的模样,然而见到地上的清歌,也不好说什么,便略含责备地向刚赶来不久的画阑道:“你就算拦不住绛树姑娘过来,至少也该等她梳妆好再告诉她这件事情,怎么能让她这个样子出来呢?”

    画阑匆匆走上前为绛树披上带来的衣裳,接着才垂下头应道:“奴婢知错,只因今早姑娘醒来时恰好听见了赶来告知消息的内侍同奴婢说话,所以实在瞒不住,请夫人见谅。”“罢了。”卞夫人叹息一声,走近几步轻抚上绛树的肩头,放缓了语气安慰道:“我知道你和她的感情非同一般,出了这样的事情,伤心自然是难免的,还要节哀才是。”

    绛树悄悄瞥一眼卞夫人身后的徐夫人,咬了咬唇径直跪了下去,轻声啜泣,“多谢夫人宽慰,可是,清歌她不可能是失足溺水,她一定是被人害死的,请夫人查明真相,以慰逝者在天之灵!”“你……”卞夫人意外地看着她,“你何以这样说呢?”绛树含泪抬起头,回头指向清歌,“她手中握的那只翠玉镯,我此前从未见过,这东西不是她的,却被她在溺水之时握着,那必定是她在落水之前从什么人那里拿到的。”

    “你是说,是那个翠玉镯原本的主人推她落水的?”卞夫人凝眉思量少顷,摇摇头道:“还是先别胡乱猜测,听听医官们都验出了什么吧。”绛树低低应了一声,画阑扶着她起身,她扭头有意无意地看向秦桑,秦桑却只是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头,似乎并没有要站出来说些什么的意图。见卞夫人问起,几人中最年长的一位医官行礼回话道:“眼下只能判断出这位姑娘是死于昨日夜间,具体的时辰还需要将尸身带回去仔细勘验才能确定。她身上并无伤痕,的确是溺水而亡,至于如何落水,就实在看不出了。”

    卞夫人微微蹙眉,“这么说,你们也无从认定么?”那医官迟疑片刻,小心地道:“单从尸体上的确无法断定,不过……绛树姑娘这猜测也不无可能。通常溺水之人若是抓住了什么东西,必定会牢牢抓着不放,她拿的这镯子若不是她的,那就确实很有可能是从推她落水的人身上扯下的。”

    “我明白了。”卞夫人神情严肃地点点头,回头环顾了一下,“那么你们都来看一看,谁认得这个东西?”绛树亦随着卞夫人的目光看向跟着她同来的人,杨夫人听了方才那些话已好奇地带着侍女凑上前,徐夫人却犹豫着一步一顿,身旁的侍女躲在她身后,神色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紧张。

    绛树原本就认定同她们有干系,见此情形正打算想个由头去质问,却听见杨夫人的侍女惊讶地“咦”了一声,回头指向徐夫人身后的侍女,“这翠玉镯就是绿翘的啊!”这话一出口,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向徐夫人那里,绿翘微微一抖,垂下了头没有开口。却是杨夫人先狐疑地道:“茜罗,你看清楚了吗?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这可不能随意指认啊。”

    茜罗笃定地点头,“这翠玉镯是徐夫人给她的,她平日里没少向我们提起,整日戴着唯恐别人看不到,昨日白天遇见她时,她还戴在手上呢。”“果真如此么?”卞夫人略沉了脸色望向徐夫人身后,“绿翘,这东西是你的么?”“是又如何?就算是她的,难道不能是不慎遗失吗?”绿翘仍躲闪着一言不发,却是徐夫人扬首回应,说了一半还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绛树,“去年丞相遇刺,还从那刺客身上发现了绛树姑娘的手钏,怎么她就只凭一句丢了,便置身事外了呢?”

    听她提及那件事,卞夫人蹙了蹙眉,一时没有再追问下去。绛树不免心急,却无计可施,正犹豫着,身边的画阑走上前,也不顾绿翘的躲闪,轻轻拉起她的手曼声安慰:“你别害怕,绛树姑娘也是难过着急,你若知道什么,还请如实告诉我们……”她的目光在绿翘的手上迅速地滑过,话语中便含了机锋,而语气仍温和,“比如你手腕上受伤的地方,那玉镯原先是戴在那里的么?”

    绿翘的眸光一跳,像被火苗灼了一般惊惧地抽出手,下意识地藏向背后,极力解释:“这,这只是我自己不小心擦伤的。”“绿翘姑娘手腕上有伤么?”秦桑紧跟着追问了一句,“可否让在下看一看?”“不必了。”绿翘用力摇头,“一点小伤,不必劳烦医官。”

    秦桑沉吟少顷,淡淡一笑,“也罢,看死者也是一样的,清歌指甲中还残存着些东西,我原本正不知是什么,如今看来,真的和绿翘姑娘的伤无关么?”他话音未落,身旁另一位医官疑惑地凑上前,似乎想问什么,却被他阻止了。卞夫人听见他如此说,回过头神色微变,“你的意思是,绿翘手上的伤是清歌扯下玉镯时所致?”

    “是。”秦桑躬身一应,抬眼看看绿翘,不紧不慢地道:“不过这也只是在下的猜测,既然绿翘姑娘否认自己昨夜见过清歌,那只好费些工夫,仔细验一验清歌指甲中残余之物,才能断定绿翘是不是被她所伤……”

    “夫人!”他还未说完,忽然被绿翘哀切的呼声打断,她面容苍白地从徐夫人身后走出来,“扑通”一声跪下,牵住卞夫人的裙摆,期期地道:“我说,我说实话,求夫人听我解释!昨夜我的确见过清歌,可是她的死真的和我无关!那翠玉镯是我给她的,只因她说绛树姑娘要她走,所以向我讨要些盘缠,我觉得她可怜就把玉镯给了她。这伤也是因她要和我说一句话,拉扯急了才弄伤的。我只同她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何会死啊!”

    绛树闻言不禁怔住,绿翘说的不像是假话,她们也并没有非要杀清歌的理由。一个隐约的猜测在脑海中浮现,还来不及去细想,整颗心已被它狠狠攫了一把,即刻就要落下泪来。她扬一扬头忍住,见秦桑扭过头微笑道:“绿翘姑娘太沉不住气了,我不过是随意猜测,即便清歌指甲中留有什么,在湖水中泡了这一夜也不会再有了。不过,既然你承认了昨夜见过清歌,我倒想再多问一句,你为何要深夜来这湖边?”

    绿翘此时才省悟秦桑是故意诱她承认,更不料他还有此一问,一时乱了方寸,支吾着不知如何回应。徐夫人见状忙上前一步道:“是我叫她来的,我昨日睡前发现丢了东西,想是落在了这附近,所以叫她来找找。”她不满地瞥了秦桑一眼,“秦先生未免管的太多了些,你该知道你只是一个医官,来这里是要勘验尸体的。怎么不见你问绛树姑娘关于死者的事情,反倒揪着我的侍女不放,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桑躬身垂首,不卑不亢而又不失恭敬地应道:“夫人息怒,我正是因为尸身上许多疑点与绿翘姑娘有关,才多问了她几句。既然夫人认为我应当问绛树姑娘,那我也只得问几句。”他望向绛树,认真地道:“绛树姑娘可知道清歌又为何深夜来这湖边?而且据我所知,姑娘与清歌情分不浅,为何忽然要赶她走?”

    绛树定一定神,拭了泪水冷声道:“我让她走,自然是因为她做错了事情,至于她深夜来此,定然有她的缘由。我不知她要来做什么,可是一定与她之前所做的事情有关,想来是要来见什么人。我也想问秦先生一句,在她身上,可曾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物件?”秦桑略一思忖,微露为难之色,“虽说清歌已死,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我们这些男医官终究不便仔细查验,因而她身上的物件还不曾一一看过。绛树姑娘若是有此怀疑,不如亲自看一看?”

    绛树明白他避嫌的意思,亦是提醒她不要亲身牵涉太多,于是思量少顷,回身对卞夫人一拜,哀切地道:“夫人,清歌是我的贴身侍女,跟随我多年,她虽做了错事,可这些年的情分犹在,我不能任由她枉死。但若是经我之手或是与我亲近之人找到了什么,难免令人不能信服。恳请夫人找几个与此事无涉之人动手,查出一个清楚明白的真相来。”

    卞夫人扶住她,温和地道:“你也实在多虑了,这般众目睽睽之下,谁还能做什么手脚不成?”绛树正待再说些什么,卞夫人却抬手止住了她,“好了,我明白,你有此顾虑也有道理。”她扭头环视一下周边众人,视线最终落在了杨夫人与茜罗身上,“眼下同此事无牵涉的似乎只有妹妹了,还是让妹妹的侍女辛苦一下吧。”

    杨夫人愣了须臾才回过神,“哦”了一声回头吩咐,“茜罗,你快去看看。”茜罗看着尸体不免有几分怯然,见卞夫人与杨夫人都催促她去,只得壮着胆子慢慢走上前,俯身微微颤抖着手在清歌身上翻找。绛树悄悄抬手按在胸口,感觉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一定有,一定会找到些什么,清歌不会让她自己白白地死去,她也一定不会让她白白死去。

    “找,找到了。”茜罗颤抖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绛树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却又竭力忍住了,尽量控制着不让内心的紧张得以表露。茜罗手中提了一只浅紫绣囊,急匆匆跑回来,将绣囊递给卞夫人,“这是她藏在衣裳里头贴身收着的,里头似乎有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