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容那样甜蜜,像春天里的小姑娘。
可我知道,刚才的迷失绝不是错觉。
我说不出话来,犹自心悸。抬手摸上脖子,伊伊刚才触碰过的地方,至今仍有血脉在皮肤下突突作跳。
大概是我的血,再一次救了我。
这大约也是伊伊不曾料到的事情。她的笑容下掩盖着一些意外的表情。
我盯着她。
不愧是明星,她若无其事,亦嗔亦喜:“怎么这么看我啊,我的妆花了吗?”
一旁的化妆师赶紧凑过来仔细观察,松一口气:“没有花,没有花。”
和平的化妆间,完全不知曾经有暗流汹涌的人们。
我笑一笑,垂下眼睛:“不,看你好看。”
伊伊再次粲然,转身坐回椅子里,微微向前倾身,贴近镜子,仔仔细细打量
自己的面容。
我请方才为我上妆的助理又帮我卸掉:“麻烦了,我今天的衣服不适合这个妆。”
我闭着眼睛,感受棉片沁凉地拭过我的脸,一重又一重。
我在一片黑暗中安静反省。
原以为伊伊为着自己的名声,投鼠忌器,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下对我有所伤害,却完全不曾想到,有些危险未必就是表面的死或伤。
比方说,迷失神智。
我在经历惊魂一刻时,在室内的其他人看来,却一切太平。
若非身体里这莫名的血,此刻我只怕已不是原来的我。
我还是天真了。
我的双手本是放在膝上,此刻捏紧,感觉指甲刺进掌心里,微微疼痛。
更多的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愤怒。
你妹!我默默无闻,埋头生活,从不奢望,从不幻想,活得像个蜗牛,小心翼翼地躲在壳里,只想找回我的过去,从哪里天降灾星,莫名跑来拉交情,莫名在人前和我亲密无间,然后却要摆弄我灵魂?
我招谁惹谁了?
混蛋!
我思来想去,深深吸气,努力告诉自己这里还不是发作的地方,然后听见伊伊滑动椅子的声音:“开工吧。”
外面的各色人似乎翘首以盼很久,眼见女主角终于出现,轰然欢喜,立时簇拥着她如人群中心,众星捧月往拍摄场去了。
沈氏这次借出来的珠宝委实顶级,在灯光下更是璀璨夺人,其魔力甚至令人敬畏,乃至沉默。
直到间隙的休息,摄影棚里才迟迟疑疑地逐渐恢复了活力。
“我面前只有一串天文数字在飞。”有小工开玩笑。
“俗气!不看它们多美!”
七嘴八舌。
“珠宝配美女,还是伊伊才衬啊。”又有人半是赞美半是讨好。
伊伊独自坐在椅子上,对这些羡慕嫉妒的话语仿若完全不曾听见,神态安闲,脖颈和下巴却如天鹅一般微微仰着,姿态中有一种傲然,仿似当下这荣光都是理所当然。
“呵。”然后我听见侧面有人一声嗤笑,声音不高不低,大概也就我和旁边的伊伊能听见。
于是我的头皮炸了一炸。
又是苏珊。
她也来了。打探敌情么?
而伊伊甚至没有回头,只眼角余光往苏珊一瞥,随后又漫不经心地收回去,轻蔑之意尽显。
苏珊登时下不来台,柳眉倒竖,嘴唇蠕动两下,眼见正有反击在酝酿。
我大着脑袋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扯到角落,截住她开口责问的话,直接了当:“你闹一下倒没什么,只是现在正给沈氏拍广告,万一沈先生听说,恐怕看法不好。”
没法说伊伊的诡异,只能言尽于此了。
不过这句话到底掐到了七寸,苏珊脸色来回变了一变,面上仍忿忿,但到底走开了。
我本以为今天大抵不会再有麻烦,一路看着拍广告的枯燥过程看得东倒西歪,直到伊伊进化妆室换最后一个妆面,摄影棚的一角骤然人声鼎沸,有人慌慌张张道:“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棚里顿时喧哗,所有人往出事的地方聚集去,我跟着过去一看,一个人躺在地板中央,面容扭曲,而这个人,是苏珊!
她面白如纸,汗出如浆,青筋暴凸的手死死抓住胸口衣服,整个人已近失去意识,不过是本能在挣扎。
看着一个人的生命力渐渐流逝,其实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已经有人看不下去,苍白着脸走开。剩下人束手无策,只心急火燎问心脏病发该怎么抢救?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并不是病。而是苏珊的心脏处,正燃烧着一团绿色火焰,荧荧如鬼火。
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化妆室里,伊伊已经妆面半好,从镜中见我推门进来,眼皮抬一抬,忽地嘴角扬起,粲然一笑。
她侧脸躲过化妆师的手,口中说:“你们先出去下。”
化妆师一愣,但到底没敢拗了这个小女星的任性,出门时顺手虚掩上门。
化妆室骤然安静,空气里微漾香水和脂粉的气息,明亮的白色灯光静静照映着房间里两个人的对峙。
我说:“苏珊要死了。”
伊伊漫不经心地哦一声,倾身贴近镜子,左右转动面孔扫视妆容。
我向前,走到她旁边:“她只是刚刚口里对你不尊敬。你报复过也就算了,何必要她命。”
伊伊笑声格格,银铃一般:“我乐意。”
化妆师留下的箱子里器具微乱,我伸手在里面拨了一拨,挑出一把修眉刀。
伊伊斜眼一瞥:“你觉得这个有用?”
我笑一笑,忽地弯腰,抬手将刀刃贴近她脖子皮肤:“我知道你本事大,不过脖子上有了伤口,恐怕很久拍不了广告了。”
伊伊吃吃地笑:“耽误了广告,怪的恐怕不是我,是你吧?”
我点点头:“谁会把修眉刀当凶器呢,我只是帮你理妆时候,不小心伤到了。”我抬眼,与她的目光在镜中交汇,我一笑:“至于沈南城会不会怪我,我们要不试试?”
虽然人人都觉得伊伊与沈南城之事已是板上钉钉,可情场自有原则,胜利者从不会在意失败者。而伊伊对我如此试探,我想,她应当是在沈南城处还没有把握,于是索性放言一试。
她果然微微变色,往后仰头贴近我耳边,用只能我听见的声音,从齿缝里蹦出一字一句:“要不是你身上的血保着你,你能嚣张!”
我点点头:“我也很感谢它。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你该继续想办法弄死我才对,何必在我这里吃了亏,把气撒在苏珊身上?”
伊伊换回原来的姿势,冷笑:“牙尖嘴利,不想却是个圣母。”
我说:“不。只是对你们这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随意折腾我们这些平凡人的人生,觉得很愤怒而已。”
话音刚落,伊伊的嘴角突然诡异地扬起,微微一侧,将脖子更紧地贴上修眉刀的尖刃。
而同一时刻门外一片慌乱:“沈先生,您什么时候到的?”
虚掩的门被半推开,众目睽睽。
而沈南城静默地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