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我正想说我也不清楚，忽然眼前白光一闪，公仪羽，沈默，祠堂，两只鬼，一切一切本来看在眼里清晰明白的景象都模糊了。
唇上一阵刺痛，好像有人曾经咬破了它，强硬地辗转碾压着它。我竭力躲闪着那人的唇齿，却绝无退路。我全身颤抖。他的血和我的血的味道在口里交融，他说：“吞下去。保你无恙。”
我迷惘地抬起手，手指颤抖着抚上嘴唇。没有伤口。拿下来看看，指尖也并没有一点血迹。
可留在我唇上的感觉如此真实。
这个强迫我咽下他的血的人，是那个说我不能离开的人，是那个梦里和我说话的人。
可是，他是谁？
我又为什么要逃离？
我拼命想，拼命想，却什么也想不出来。只知道心里泛起如此强烈的酸楚，眼前一片泪光。
“你不要发愣啊！”似乎有一声声喊叫，由远及近的，终于灌进了我的耳朵。
我脑中一凛，这才想起我们还在和鬼缠斗的关头！
我抬手啪地一拍自己的脸，用力擦擦眼睛，眼前的景物逐渐定焦，再一看，一片兵荒马乱。
那俩鬼因为之前吃了亏，此刻阴气大盛，面罩黑煞，浮在半空来回疾奔，追得公仪羽鸡飞狗跳。
幸而公仪羽行止灵活，看似在狭窄的小片区域里团团转，却也都能堪堪避过两只鬼的每回追杀。他手上也没闲着，借着左挡右支的机会，拼命把符纸往俩鬼身上贴。
每次一有符纸成功贴上，鬼体那一处便蓬地烧出一个洞。俩鬼也是杀红了眼，杀拼了命，直接将那处生生抠一块骨肉下来。
眼看两只鬼身上已经有七八个窟窿，可公仪羽手上的灵符也越来越少，额头上开始冒汗。
“快来帮忙！”公仪羽看我似乎终于恢复神智，跳脚喊道。
我慌忙答应，全身上下一摸，才想起之前的道具全还给他了。正无措间，眼角余光看见沈默呆站在屋角，猛地想起他衣兜里还有一张符，是出发时公仪羽塞进去的！
我冲过去掏他衣袋，万幸他虽滚摸扑打过，那张符还完好。我掏出折叠刀，在手指上狠狠一割，鲜红的血骤然涌出。
不知为何，我看到这些血争先恐后流出时，竟隐隐泛起一种决绝的快意。
我想，这个我被强迫接受的东西，也许本不是我想要的。
流干也罢。
血在我手心很快聚起小小一潭，我转过手掌用力在符上一拍，眼见符纸瞬间染红，我往公仪羽的方向扔过去：“接住！”
公仪羽口中疾念，那张符纸锋利如刀片，急速划过空中，直直插进右边那鬼的天灵盖，剩下那一个本就少了双手，行止受限，公仪羽趁机将手里最后一张灵符打进他的腹部。
两鬼嘶声惨叫，疾飘到屋顶，伤口处腾腾地冒起白烟。
沈默说：“毕竟在我家祠堂……”有点恳求地望着公仪羽。
公仪羽手脚瘫软坐倒在地，不停喘气：“累死我了……你看他们的样子，像是愿意被度化么？”
两鬼静下来，然后桀桀出声。
屋里的氛围微妙地改变了。所有的气流带着微弱的惨白月光，不断向上流去，在屋顶汇集。屋内暗下来，两鬼所在处倒是白光越来越盛，两鬼身体渐渐虚化，而后，乍然一闪，我们偏头闭眼躲过，再回头看时，屋顶的两鬼竟然合体了，身形暴涨。
连我都想坐下来了。
这还怎么打。
合体后的鬼挂在屋顶，背贴着屋脊，双臂伸开，差不多盖住了半个屋顶，直直盯着我们所在之处，口中嘶声不绝。
我竖起耳朵一听，那鬼反复说的是：“统统该死。统统该死。”
我回头对沈默说：“如果他们是你家祖宗的话，不怎么讲道理啊。”
那鬼动一动，又嘶声道：“无知妇人，言行无状，该拔舌。”
哪个年代穿来的？
我哼哼冷笑两声，仰头看他，对着屋顶扬起手心，露出伤口，威胁地摇一摇。
鬼的眼珠缩成一线，似蠢蠢欲动，但到底没有扑下来。
“他们还在忌惮你的血。”公仪羽小声说，“但时间恐怕不会长。我们先退出去。”
我点头：“好，你们先走……”
话音未落，鬼动了。长得诡异的手臂带着袖子上下摆动，呼啦啦一阵黑风从上往下席卷而来，吹得我们东倒西歪。
我连连后退，被风逼到墙角。我勉强睁眼看，发现那合体的鬼大概忌惮与我接触，用风劲将我压到一边，随后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沉沉地从屋顶扑下，扑到公仪羽面前。
公仪羽仓皇祭出一把铜钱，铜钱铮亮凌空而去，打在鬼身上却只发出扑扑几声闷响，随后掉在地上，叮叮声不绝。
但到底是滞后了一点鬼的攻势，公仪羽急忙绕到牌位架背后。
那合体的鬼并不转身，骨节喀啦一声，头转了一百八十度，直接腾空，双臂前伸，横着越过了牌位架。
鬼翻到另一边去，这边的风便骤然小了。
我一得松动，立刻绕到牌位架背后。
沈默也跟着过来。
牌位架背面此刻如同旋涡，黑风滚滚，公仪羽在这样小的空间里辗转腾挪，勉强支撑了两下，便背往后重重向两扇紧闭的后门撞去。
既然是祠堂，后门理当是上锁的。诡异的是，公仪羽的背还没沾到门板，那两扇门便无声无息地开了。
公仪羽一咕噜滚到门外。
门外是空旷的野地，不远处有黑影重重的竹林，竹林边上一个宽广的水塘，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明明没有风，为什么水面会动荡成这样？
我很不解，低声问沈默：“那是哪里？”
沈默照旧茫然：“我小时候常在那儿玩，就是个池塘吧……”
鬼对异状总是更敏感。
我看见那只合体的鬼本已作势要扑出门，此刻却煞住脚，停在门内，姿势如临大敌，周身渐渐浮起一团黑雾。
池塘的波浪越滚越大，像是水底有东西在翻腾。
我一把拉起沈默往后退，紧紧背靠墙壁。
哗啦一声，波涛四溅。
有东西破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