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景与慕容川很少背着我讨论事情,今日实乃第一次。我将原因归结于北岐,他是半途加入我们这个队伍的,感情自然不是多深厚。北岐对我异样的目光不以为意,坦然的品着杯中茶。我其实搞不明白这茶有什么好品的,于我而言这些东西皆不过作止渴用。
我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观察惴惴不安的五彩雀,凡我一抬头,它必退后两步。时间久了,没了原先的新鲜劲,觉得这小麻雀也不好玩。更何况它时刻提防我,对我敬而远之,我要总是吓唬它只会显得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天知道在它眼中我是多么不可侵犯的庞然大物。
约摸过了一炷香时间,陈老板叫我们吃午饭,那两人还是没有出来。我这下是真的好奇了,究竟是什么事值得商量这么久。我想借着叫他们吃饭的名头,躲在窗外偷偷听听他们讲了些什么,岂料刚一起身就被北岐给拽住了,我条件反射性的甩开。由于力道太猛,我不小心蹿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跟地板来一个亲密接触时,一只手臂横空伸出将我拦住。这是我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我茫然抬头望去,随即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唉呀,你们事儿说完了呀,我还正准备去叫你们吃饭了。”
慕容川点点头,绕过我走向桌子。宋云景将我扶好站直,悠悠的丢下一句:“连个路都走不好,眼睛难道是作装饰用的?”
我心里默默的翻个白眼,念着他刚才帮了我,避免了让我摔倒在地的窘境,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让他挖苦两句。
我挨着宋云景坐下,只因为这位置恰好是北岐的正对面。他见我气势汹汹的样子,不由得露出苦笑:“我要说这是个失误你可能觉得我是在狡辩,但方才的事真的只是一个失误。你是我的恩人,我岂会恩将仇报,故意让你摔着?”
我挥挥手中的筷子,瞪着他道:“别解释了,慕容道长常说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我看你分明就是想让我出丑。”
慕容川似乎觉得好笑,嘴角轻轻抽动。见我理直气壮的望过去,他故意咳嗽两声,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行为淡淡开口道:“东戈姑娘,你方才的前半句话贫道确实经常提起,只是那后半句话贫道闻所未闻,今日亦是头一次听说。”
我眉毛一挑,坚决不承认这是我自己随口胡掐,装作回想的样子,“哦……那可能是历史上某位名人说的,我一时给记混了。”
宋云景往我碗里夹一筷子菜,哑然失笑道:“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我放下筷子,准备据理反驳。
他拾起筷子塞入我手中,一本正经道:“你安静一会儿,师兄有话要说。”
我微微一愣,事有轻重缓急,我没必要非在这一时半刻反驳宋云景,先听听慕容川要说什么。我埋头吃饭,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慕容川坐在桌旁,并没有动筷,手臂漫不经心搭着桌沿,眼神 像是望着门前怒放的各色菊花,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良久,他轻轻开口道:“贫道准备明日起身会天一观,在这里先同大家说一声。”
说实话,慕容川会离开在我的意料之内,不过听他这话,我总觉得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抬眼望向我,目光莫测,“至于云景,我会让他留下来。”
我觉得奇怪:“为什么?”
他眉毛一挑,反问道:“什么为什么?”
我东拉西扯道:“为什么是你回去宋道长留下来,而不是宋道长回去你留下来了?抑或者不是你们两个都回去了?”
日光斜斜照进来,映在慕容川的脸上,我只看得见一团光晕,瞧不见确切的表情。他说:“我们的计划跟东戈姑娘的想法有些出入吧?姑娘其实不在乎我们中间到底是谁留下来,因为你希望贫道和师弟两人都离开,这样姑娘就可以为所欲为。三生姑娘的事姑娘你就可以撒手不管,放任自由。”
被人道破心事着实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这导致我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在他与宋云景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我讪讪的辩解道:“慕容道长说笑了,我不是嫌麻烦才不想管那位三生姑娘的事。只是我们一路走来,并没有听说过那位姑娘有害人的行为。想必她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同为异族,你既然能接受得了我,怎么就容不下她了?”
慕容川沉默的看着我,半晌,他缓缓道:“东戈姑娘误会了,我并没有刻意针对那位三生姑娘。我没有见过她,她是好是坏我一无所知。只是在青河镇大肆种植彼岸花,对青河镇的气韵总会有所影响。逢鬼门洞开之日,彼岸花的气味会使死去的人前赴后继的寻来,到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们谁也不清楚。”
平心而论,慕容川说的有道理,可陈老板曾说过这位三生姑娘搬来青河镇已经有几年了,若在这期间真生过怪异现象,青河镇上不可能一点传闻都没有。由此可见,慕容川的担心可能是多余的。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个可能,三生有足够的能力控制住夜行的百鬼,人们对此毫不知情。不管出于哪种可能,以慕容川悲天悯人的性子,都不会让青河镇的凡人用性命去冒险。
我哑口无言,顿了顿,说:“所以你特地让宋道长留下来解决这件事么?你打算怎么对付三生了?”
慕容川眸子微敛,一语不。
宋云景停下夹菜的动作,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说道:“异族修行不易,我们也不能随意夺杀性命。她只要回到她本该生活的地方就好。”
三界六道,人为人道,异族自有异族的生活界面。按常理说,人与异族本应互不干扰,奈何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异族难控,人与异族逐渐混合,衍生了许多常理之外的事情。
仲秋时节,风清气爽。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合小憩。
老板娘说小胖一个人躺在床上郁郁寡欢的,饭也没吃多少。我想了想,泡了一壶浓茶提到小胖的房间,陪他聊天。我没多少文化底蕴,只得将以前听阿离讲的故事和我这一路经历的事情添油加醋一番说给他听,小孩子天生喜欢听些异人怪事,尽管我讲得乱七八糟,本末倒置,小胖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第二日,我很早就起床了。小胖他不想一个人躺在床上孤零零的吃饭,所以宋云景答应他会背他出来和我们一起用早餐。我怕又因为我的缘故,让小胖给饿着,老早就洗嗽完毕。
出来时正看见慕容川陈老板夫妇告别,陈老板热情敦厚,说再过不久就是中秋节了,留他下来过节。但慕容川说他师命在身,陈老板也没有办法,只是表情甚为遗憾。
吃完早饭后,慕容川独自上路,我们将他送出客栈门口以表送别之意。小胖也非要瘸着脚跟出来,依依不舍的让慕容川再来他家玩。
待慕容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后,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慕容川为人太过清高正直,我在他面前总是很压抑,不敢像对宋云景那般自在,还能随意说说笑笑。他与宋云景师出同门,性格却截然相反。现在他走了,只剩下宋云景与北岐,这让我觉得由我作主的时代终于来临。
“小冬?”我身旁的小胖突然讶异出声。
小冬?我觉得这名字好像很熟悉,不由得随小胖的目光望过去。菊花丛旁边站着一个**岁的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怀里抱着一盆火红的曼珠沙华。我怔了一怔,叫道:“小冬。”
小冬抱着曼珠沙华朝我们走过来,面色惨黄,双眼隐隐含有泪水,“姐姐......”她局促的抬头看了我一眼,有点欲言又止的神 情,随即又看向小胖,咬着嘴唇抽噎道:“小胖,我婆婆她,她去世了。”一句话说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中簌簌而落。
小胖转头看我一眼,脸上带点稚嫩的成熟,他瘸着脚将小冬拉进屋子,吸着鼻子道:“不要太难过了,小冬,婆婆她岁数这么大了,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她都经历过,除开放不下你之外,就没有别的遗憾了。所以你一定得坚强起来,不要让婆婆为你担心。”
我默默的听着小胖说这些话,没想到看着呆头呆脑的一孩子关键时候还不赖。宋云景与北岐
看见小胖领着小冬进门微微吃了一惊。又见小冬泪流满面,大约明白生了些什么,识趣的默不作声。
小冬垂下眼睑,低泣道:“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很难过。我就婆婆一个亲人,如今婆婆走了,从此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她捂着眼睛,神 情悲恸。
陈老板夫妇在一旁微微叹息,感叹这孩子可怜。小胖把胸一拍,言辞甚笃道:“没关系,我们是好朋友,我会照顾你的。只要我小胖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你......”老板娘扯住小胖的手,瞪了他一眼。
小冬瞧见了老板娘的这一动作,眼中的难过一闪而逝。她摇摇头说:“三生姐姐帮我处理了婆婆的后事,她跟我说,叫我以后随她一起住。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声而已。”
听闻小冬已经有了去处,老板娘明显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