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王对于赵适的杀心是很早以前就生出来了。
比赵适决定投靠容睡鹤还早。
确切来说,是容睡鹤的归来,随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嫡幼子展现出来的天赋与资质,通过赵家传达给北疆的赵适,而赵适则在与高密王的联络中,开始旁敲侧击关于“换世子”的话题。
毕竟对于长期跟家人分别、很希望骨肉.团聚的赵适来说,经历了高密王与孟氏多年的对峙以及平分秋色,太希望有一个打破平衡、增加己方胜算的变数出现了。
譬如说年轻能干还自带南方豪富支持的容睡鹤。
那个时候,高密王一边竭尽全力的试图说服这个大舅子,一边却已经决定,就算赵适这次被说服了,日后大局定下,也一定不能让他活下去。
因为温文尔雅的世子容清酌,不可能亲自对这个舅舅下毒手。
那么若果赵适他日又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动摇了对容清酌的支持……就算高密王给世子留下足够的辅佐人选,但明知道赵适不可靠,他做什么还要给赵适机会呢?
之所以忍到今日,无非是因为从前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如今北疆正值人心惶惶,孟伯勤叛逃茹茹,还带着茹茹大军杀回北疆……他那一派的将士,为着避嫌,也绝对不敢在这时候跳出来争权!”高密王心中默默思索着,“至于赵适手底下的人,除了他之外,没有能够一揽大局的。这时候孤派戚见珣过去,正好接手北疆军!”
北疆军重归囊中……哪怕只是残破的北疆军,也足够为他奠定胜利的基础了!
到那时候,即使茹茹已经兵临长安城下,他也可以临危登基,挟大义名分,倾举国之力,与之周旋!
牺牲部分黎庶,换取自己的君临天下,高密王觉得这笔买卖还是很划算的。
“至于赵适去后,赵家的反应也还罢了,王妃……谧雪她……”
回忆这些年来的夫妻之情,高密王有片刻的惆怅,但很快就转为坚定,“谧雪一心一意偏袒密贞,孤若再不为世子做主……这孝顺宽厚的孩子将来要如何是好?”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被他厌烦与防备的嫡幼子密贞郡王容睡鹤,正秘密踏入京畿!
乌衣营火速集合。
“郡王!”乌衣营在京畿一带,为首的是董良,但因为公孙喜在这里,所以此刻最先上前见礼的,是公孙喜。
他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容,此刻带着几许愧疚与茫然,沉声道,“属下之前……”
“你的事情等会再说!”容睡鹤一路风尘仆仆,饶是他素来精力充沛,在几天几夜的飞驰之后,此刻韶润的面容上也充满了疲惫,下颔也有了一圈儿明显的胡茬,只是眸子依旧凛冽若霜雪,他抬手止住公孙喜,转对董良问,“最近情况如何,你来讲!”
董良答应一声,上前说了长安目前的局势,以及公孙应姜的求援,还有孟皇后的主动请缨等等,末了道:“皇后娘娘返回上林苑已经有两日了,一直没有传出消息来,目前还不知道计划是否顺利。不过海主他吉人自有天相,想必是不会有事儿的。”
容睡鹤来的突然,这边的下属都不清楚他的来意,还以为是为了公孙夙。
“大哥的事情,孤在路上就听说了。”此刻容睡鹤就颔首道,“这事儿急不来,既然有皇后娘娘主动请缨,咱们就交给皇后娘娘去办吧!”
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孤此番前来长安,是希望打破眼下的僵局,以拒茹茹!”
“郡王,那要不要联络皇后娘娘,刺杀孟归羽?”董良闻言就提议,“上林苑那边,如今是孟归羽统领大局,只要他有个三长两短的,高密王这边抓住机会,大局指日可定!”
公孙喜听了这话,下意识的一皱眉,想说什么,但看了眼容睡鹤的劳累的模样,才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顿了顿之后,缓缓说道:“皇后很受太后信任,从前又跟孟归羽是盟友,此番回去,受到怀疑跟防备的可能性不是很大。若能让她同意出卖孟归羽等人,确实是事半功倍。”
“你们都希望高密王赢?”然而容睡鹤听着,只是摇头,说道,“孤的意思,是让孟归羽赢!”
“孟归羽?”董良跟公孙喜都是一呆,高密王跟容睡鹤关系虽然很不好,但毕竟是父子,而孟归羽野心勃勃,还是容睡鹤手底下的背叛者,他们以为容睡鹤在这双方选,怎么都不会选孟归羽的。
容睡鹤淡淡说道:“高密王乃孤生身之父,又是先帝爱子!且势力根深蒂固,若果他取得大义名分,孤往后做事,岂不是越发要束手束脚了?倒是他倒台之后,孤以儿子的身份继承遗产跟遗志比较好!”
“但也不能让孟归羽上台?”公孙喜提醒道,“郡王,孟归羽此人擅长隐忍,性情奸猾似忠,不可小觑!郡王离开长安的时候,此人尚且只是长安众多公卿贵胄当中不引人注意的一个,在孟氏当中的地位甚至还不如一些晚辈。”
“可这区区经年,孟氏分崩离析一败涂地,他却是异军突起,大权在握!”
“这人说的抬举点,乃是枭雄之姿!”
“属下并非说郡王不是他的对手,只恐今日纵虎归山,他日平白损耗精力代价!”
就提议,“不若郡王还是选择襄助高密王?高密王膝下子嗣单薄,一旦世子薨逝,其除了继立郡王,还能择谁?容清醉与世子膝下诸子,加起来给郡王提鞋都不配!”
董良沉吟片刻,也说:“郡王,高密王膝下子孙,却比孟归羽好对付多了?”
“这个道理你们都能明白,何况是高密王?”但容睡鹤闻言,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么你们觉得,若果高密王占据了大位,他会给孤这样的机会?”
董良说道:“郡王,高密王一直偏爱世子,然而郡王又哪里是他能够想忽略就忽略得了的?”
“孤手中有着势力,他确实直接奈何不了孤!”容睡鹤平静道,“但并非不可从其他方面入手算计孤!譬如说,名份呢?今上无子,一旦高密王践祚,以体恤兄长为借口,将孤出继给宣景,那么日后孤要上位,除了起兵造反,更有什么途径?”
他冷笑了一声,“孤虽然不惧世人议论,却何必平白背负这样的恶名?何况届时的难度,也未必比以容氏子孙的名义讨伐孟归羽这外戚来的小!”
董良皱眉片刻,说道:“郡王,或者咱们这会儿就对高密王膝下诸子孙下手?这样日后高密王主持了大局,膝下就您一个子嗣,他还能怎么样?”
“他到时候也许确实没办法对孤下毒手,但磋磨却未必会少!”容睡鹤冷冰冰的说道,“孤是那种会忍气吞声的人?!”
董良道:“属下岂敢让郡王忍气吞声?到时候他没什么用处了,就叫他下去见先帝好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他是先帝爱子,先帝这么多年看不到他,八成早就等急了!”
“但凡世子有个三长两短,不管是不是孤做的,高密王首先就不会与孤罢休!”容睡鹤看着他,“孤对他已经没什么耐心了,此事不必再议!”
董良等人闻言,对望了一眼,说道:“若果要让孟归羽胜出,最快的方法,自然就是刺杀高密王,令长安群龙无首……不过这个法子一来实行困难,毕竟高密王周围如今正戒备森严,得手的可能性不大不说,就算勉强成功,八成也会走漏消息,置郡王于不利之地!”
“这样的话,还是从长安城防上头做手脚比较合适?”
“宁威侯世子夫妇一行人刚刚从长安城撤出,对于城防兴许有些了解?”
“还有城中的辎重粮草,也可以做一做文章……反正京畿左近,储备最丰盛的,乃是上林苑。就算长安的粮仓被烧了,回头只要孟归羽肯开仓放粮,这边的百姓也不至于成为饿殍。但这样的话,却等于将做好人的机会送给他了。此人奸诈,不可不防,能不让他做好人,还是不要让他做好人的好。”
一干人七嘴八舌的出了一回主意,末了都看容睡鹤,等他决断。
容睡鹤沉思片刻,却问公孙喜:“郡王妃跟孤说,曾派人在路上给你传话,让你来了长安之后,抽空去赵府拜访,未知你去过不曾?”
公孙喜一愣,尴尬摇头:“属下原本打算事情都了结之后,再定定心心的去赵府拜访。哪知道……”
“这样。”容睡鹤点了点头,说道,“孤跟你一块去!”
“郡王,这怎么能成?!”闻言众人都是一惊,纷纷劝阻,“如今长安上下,皆在高密王监视之中,连宁威侯世子夫妇,都因为无法存身,不得不冒险突围,逃出城外!您若入城,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啊!”
公孙喜揣测主子的心思,说道:“郡王若是想联络赵府,属下可为信使,如今长安不啻是龙潭虎穴,杀机四伏!郡王千金之躯,万万不可亲身涉险!”
正说到这里,外头却有人匆匆而入,说道:“郡王,海上来了消息!”